“阿九。”他轻摇她的肩,小心地把她放平。
呼吸清清浅浅,密密长睫轻合,眉头微拧着,有他以前没见过的愁容。
“阿九。”他用长指在她鼻下轻探,微凉的呼吸让他越发慌了,一翻身坐起来,伸臂就把她揽进怀里。
青鸢深深吸气,睁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又没死,你再推我,不让我睡觉,我就死给你看。”
都折腾到这时候了,还不让她睡,这才是世上最大的残忍。
君漠宸脸上的表情僵住,眼睁睁看着她从他怀里滚下去,拉起锦被蒙头盖好,两条纤细的腿再一绞过来,整个把被都裹在了身上,留他独自坐于冷风中肝。
长眉微拧,手掌在她的头上轻轻摩挲几下,只听他低低地说:“阿九,我想和你说说话……”
悉索几声,青鸢露在外面的最后一缕黑发都缩回了锦被里。
他的手搁在枕上,过了好一会儿,把豹奶放到枕边,穿衣离开。
青鸢手臂上有守宫砂,但是在大元城那晚,她并没有落
红。守宫易点,落
红难装,所以接她到大元城时,他认定她是那晚庙里的阿九。但现实是,她不是。她的贞
洁给了谁,那个男人是谁,她说的荀泽,还是卫长风,在他决定将错就错的时候,就没想去计较。但他没想到,她却一门心思与他计较起了倾华的事。他很明白,他这心思是不能说出来的,她性子烈至如此,若又认定他嫌她,只怕两个人就真的得一刀两断了。
他喜欢这女子,所以接受了她的全部。
但她,似乎并不那么喜欢他。
关门时,他扭头看了一眼,青鸢拱在被里,像只小鸵鸟,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厚厚的被子里了,这时候的她是真睡了、还是在哭,他没办法知道。
刺猬的刺,若扎得太厉害了,他也会招架不住。
青鸢又闷了好一会儿,才从被里钻出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偏过头看向枕边的小瓷瓶。这掺了药材的豹奶,每一回都能消除她眼睛的疼,但这一回,却无法让她心不疼。
门窗都关紧了,外面传来低语声,她凝神听了会儿,是冷阳和冷柔。两道影子在窗子外轻晃,时而靠近,时而又分开。他们是情侣吗?并肩作战,一定坦荡荡又甜蜜蜜吧?
她想要简简单单的生活,简简单单的爱情,你爱我,我爱你,这样就够了。若真能这样,就算前面的路有多难走,她也愿意和他走,一路斩妖降魔,一直走到他想要到达的地方。
“君漠宸,还是,焱殇?”她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完了,睡不着了,打鸡血了……”
小珍珠蹲在桌上冲她叫,看了一场完整的戏,也不怕长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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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清晨的风,凉嗖嗖的往人脖子里灌。青鸢拢了拢披风,快步往外走。若不是肚子饿,她才不想这么早起来。
冷阳正坐在长廊下咬一节细树枝,青鸢走过去,也折了一根树枝,在他惊诧的目光里往嘴里咬。
“呸。”她拧眉,吐掉嘴里的树皮,嫌恶地看向冷阳,“你这是什么重
口味?这有什么好吃的?”
冷阳慢慢举起树枝,低声说:“可是,我只是在练习用舌尖发暗器……我没吞……”
咦,又是一个妖怪!青鸢把咬过的树枝往他怀里一塞,冷冷地说:“好好练。”
“顾尚宫去哪里?王已安排好,晚上成婚。”冷阳跟在她身后,小声问她。
“饿了。”青鸢随口答他,视线穿过了密密的树枝,落在他的身上。隔着长廊还有半边小院,他正与几名陌生男子说话,藏青的衣袍,上面绣着兰叶,乌发垂至了腰间,是属于焱殇的侧颜,贵气里带着逼人的威严。
他突然转过头,视线从叶间和她的视线对上。她飞快地垂下长睫,继续往前走。她没办法面对这张脸,她爱的也不是这张脸,更不是焱殇这个人,尽管他们是同一个人,但君漠宸只属于她,焱殇却有别人。
冷阳看了看君漠宸,快步跟上了青鸢,引着她去厨房。
君漠宸一直看着她的影子没入了长廊尽头,才收回视线。
“王准备怎么办?老爷子恨她入骨,听说……顾尚宫还用刀背打过老爷子的屁
股……”冷啸干咳几声,有些尴尬地说。
君漠宸沉默了一会儿,笑了几声,慢步往前走。
众人互相看了看,跟在了他的身后。
“冷啸,王真的决定成亲?那樱郡主怎么办?她可是一直等着王回去成亲的,嫁衣都备好了。”跟在冷啸身后的蓝衣男子轻轻拉了他一下。
“我怎么知道……”冷啸也有些头疼,看了看君漠宸,对方才拉着自己的男子小声说:“南月,秦安宴和浮灯主持已经到了,等着晚上谈判,到时候你去吧。”
“好。”南月点头,“我去准备易骨针。”
“不必了,请他们到这里来喝杯喜酒。”君漠宸停下来,扭头看向众人。
大家怔怔的,不知他为何做这样的安排。
他拍拍南月的肩,唇角噙着一弯笑,沉声说:“七日后攻打景州,宸王战死,从此世间只有炎殇。”
众人眼睛一亮,是难掩的兴奋。
“娘
的,早就想大打一场了,憋屈死了。”冷衫双拳对击,大声说:“失去弑神,天烬必定军心动摇,到时候直接挥师北下,扫平天烬恶贼,为我们的爹娘报仇血恨。”
“对,到时候南月将军拦住云罗军,落恺将军守着幽州,白歌他……”
冷青没刹住,把白歌的名字说了出来,众人的情绪顿时有些糟糕,默默地走了会儿,冷青又恨恨地说:“君博奕那臭小子也没多大能耐,全靠这卫长风,卫长风也不过是会一些奇门遁甲奇技,我迟早要他们的命。”
“卫长风并不简单,你们可知卫长风的师傅、曼海大术师卫涟异是什么人?”南月摇头,神秘兮兮地看着众人。
“南月,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能是什么人?不过是曼海皇族手中的一个玩偶罢了。”冷青一脸不悦。
南月也不理会他气冲冲的语气,转头看向南边的方向,乌瞳里闪过一抹兴奋的光,“天烬南边有一个幻尘宫,你们可听说过?”
“是,我有一回去办差,在和福茶馆听人议论过。幻尘宫很神秘,每隔五年会出现一次,每次出现,江湖上都会出现一些奇事,比如久不出现的前辈高人离奇地暴毙于街头,或者哪个门派遭遇血洗,死状离奇可怖。”
落恺说完,众人都停下脚步,愕然看向了南月。
“你的意思,卫涟异是幻尘宫的主人,他把幻尘宫传给卫长风?”君漠宸的神色微沉,抬眸看向南月笃定的脸。
“正是!二十五年前,天烬国京中首富祁然一
夜之间满门死绝,整条街都飘着奇异的香,杵作验尸却验不出半点痕迹,全都是在睡梦中安然离去。你们算算,二十五年,卫长风二十五岁,他是谁家的孩子?”南月撒开十根手指,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那又如何?这也不能说明他就是幻尘宫的人。”冷青还是摇头,不肯相信南月的话。
南月笑笑,小声说:“我这些年来负责搜集各国江湖秘事,这些事瞒不过我手下三百零一名探子,他们隐藏在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除了我,他们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每个月,他们都与我单线联络一次,就在昨晚,我的人从幻尘宫给我来了信,卫长风前些天到那里了。”
“你怎么不早说?”君漠宸眼神一凉,不悦地质问。
“只因还未确定他是恰巧到了那里,还是有别的原因,所以未敢上禀。”
南月赶紧抱拳,深揖告罪。这些年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是会打扰君漠宸的,他会先把事情处理妥当,再把结果呈给君漠宸,以免增添他的负担。
冷啸拧着眉,慢步往前走了几步,若有所思地说:“卫涟异为何要留下一个活口,他不怕这孩子长大了对付自己吗?”
“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或者是因为他看中了这个孩子,要栽培他成自己的继承人。”南月沉吟了一会,低声说。
冷啸长长地舒气,感叹道:“这世上最好的隐身之地,就是世人不可能想到的地方,比如皇宫。谁会想到幻尘宫的主人躲在那?五年出来一回,悄无声息地做成一桩大事,又悄然归去,让你查都没办法查。”
“卫长风先去天烬,再到幻尘宫,野心倒挺大,若不是为了顾及顾尚宫的心情,早就杀了他了。”冷青只要说起卫长风这三个字就生气,一脸怒气冲冲地指南边方向。
“但卫长风并不像有野心之人,在战场与我们相遇,也没有见他滥杀无辜。只要他胜,便会下令不得伤害俘虏……依属下看,卫长风之前并不想去幻尘宫,毕竟他给顾尚宫找好的安身之地是在云罗东边的薇凉湖畔……”落恺犹豫了一下,看向了君漠宸,“只是现在顾尚宫跟着王走了,所以,他才想和您争上这一局。”
“敢争,就把他打回去。”冷青又发火了,一咬牙,双拳攥得骨节脆响。
“火气这么大,去厨房讨杯凉茶喝喝。”君漠宸拧拧眉,抬步往前走。
冷啸看了一眼冷青,小声说:“怎么说得像是别人在争你老婆一样?注意点。”
众人窃笑,快步跟上了君漠宸的脚步。
前面有小亭,亭畔有一眼温泉,泉水冒着氤氲的热汽,青鸢和几名厨娘就坐在温泉边说话,手里还抓着一只大白萝卜,一张嘴,咔嚓咬了一大块儿,腮帮子鼓鼓地,嚼得有劲。
“真的吗?”她眨着大眼睛,手背抹掉唇角的萝卜汁,笑着问厨娘,“豹子真肯老实地让他挤nai
吗?不用爪子挠他?”
“那是王养的豹子呀,
怎么会挠自己主人?”厨娘,
“怎么感觉……色……色……的?一个大男人,去拧人家豹子的那里……”
青鸢笑得夸张,身子往前俯去,手在腿上乱拍。眉眼欢快地展开,如一朵开得娇媚的蔷薇,耳上的翡翠耳环晃动着,映出一颊艳光。
“顾尚宫真美,这天下找不到第二个了。”南月小声赞了一句。
君漠宸的神情柔了柔,负着双手,沉静地看着她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