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礼轻莫见笑腊月二十九,正午时分。
一夜未眠,刚刚放假的简凡又出现在公安小区的门口,这里离市局不远,抬头就能看到钟鼓楼,出现的时候,正和身后的一辆黑色奔驰车上的人打着招呼。
变样了,又变样了,简凡现在看上去身上可是有点年的味道了。熨得笔挺笔挺的警服,脑袋上扣着的大沿帽露着短发,从头到脚已经是好好的修饰了一番,还真有几分内秀外帅的警中帅哥样子。
车走了,下车的简凡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装得是酒;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翻看着短信,循着短信上的地址进了小区一幢普通的单元里,四下看看,这个小区看样存在的时间也不短了,砖色有点老、墙灰有几分斑驳,要不是公安小区、要不是地理位置好的话,很难相信市局领导会住这么个普通的小区。
来这里干嘛?………送礼呗,还能干嘛。
给谁送?……领导呗,还能有谁?
没当领导以前是使劲送、当了领导是使劲收,这是公务员成长的必由之路,放眼九州皆行得通。踏着厚厚的积雪,进了单元楼里跺跺脚,径直直上三层,门口朝西、三零三、门前放着垫子,这就是副局长的府邸了。
对于送礼,简凡自认为还是颇有心得地,最起码上大学因为挂课的事没少给教导员送过,衣炮弹要比自己腋下夹的手枪子弹运用的还要纯熟几分。站在门口,脸上的肌肉迅速地动着,使劲呶呶嘴、使劲挤挤眼、手放到颊间调整调整,清除着自己脸上的衰样,努力换上了一副迎接客人的跑堂式笑脸,轻轻地摁下了门铃。
进的第一步,笑脸,如果被拒绝的话,这个笑脸,还得有死皮赖脸的那个水平。
等了良久,内门“嘭”声开了,不认识的一张脸,女人、微胖、脸有点黑,有点上年纪村姑的味道,城里能发现这类长相的也蛮不容易的。不过这人简凡可不敢小觑,立正、敬礼、像见了上级领导一般:“阿姨,我是刑侦支队的警员简凡,来找肖副局长汇报工作。”
“哟……小伙子蛮精神哦……进来吧,没事,不用换鞋了,大冬天怪凉的……”
那女人开了门,好像眼有意无意瞥见了简凡手里的东西,笑吟吟地样子。
之前简凡尚自担心领导这门怕是不好进,可没成想着这么容易,刚刚打电话说了这个担心,二叔大咧咧安慰着:没事,逢年过节,领导都在家等着收礼涅,只有拿多拿少的问题,绝对没有能不能进去的问题。
看来,还是二叔懂得多。
进了门,正色的敬礼之后,跟着点头哈腰笑着和这位貌似农村阿姨的寒喧上了。没一句内室出来个穿着便装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褪了警服的肖副局长,女人一说,肖副局长那张长脸拉着、眼里有点迷惑,指着简凡问:“你是?……有点面生啊,不在市局的吧?”
装不认识老子………简凡心里暗骂句,不过态度恭敬得紧,礼节换了,深深一鞠躬:“肖叔叔,我……我叫简凡,现在暂调在重案队……简忠诚是我二叔,乌龙县城关镇派出所所长,他安置我,过年了,来看看肖叔叔,实在是雪下得大,要不他就亲自来了……”
怯生生的说着,言辞温润,理由充分,小嘴甭甜,叔叔叫得这么勤,就没啥关系这笑脸也出来了。这么着一来,倒是立时赢得了领导的一份笑脸,一仰脖子“哦”声恍然大悟,拍拍前额恍然大悟地笑着:“老简的侄子,知道知道,想起来了,三级警务人员培训的时候,我是他老师……去年,哦,前年,因为你进公安系统的事呀,他跟着我死缠硬磨腾了个名额,哈哈……没想到啊,招进个小英雄来,哎对了,我给你发过奖吧?……坐坐……”
几句把俩人的关系拉近了,谦让着把简凡让到了沙发上,简凡一脸堆着笑点头喏喏应声,从陌生到熟悉只有一句的距离,或许第一句没认识只是想试探一下你的态度而已,看来二叔水平还是比自己高,千叮万嘱,别叫肖副局长,直接叫叔,想拉关系,先扯上关系再说。
看来,扯得不错,不过简凡肚子里直打鼓,心里暗骂着,三言两句,二叔都是他徒弟,我一眨眼就成人家徒孙的级别了。
“来……喝茶……”那女人眨眼端着俩漂着几叶绿茶水杯,一杯给肖明宇,一杯放到简凡面前,看得简凡赶紧地称谢。在这个环境里,只有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的份,既当晚辈,又当下属,自然得有个晚辈和下属的样子。
简凡应对得不错,这精神抖擞的警容样子,先赢得了肖副局的一番表扬;跟着又随意地问了几句工作情况、学习情况,听到刚放假的,又大大埋怨了伍辰光这个支队长不关心下属一番,当然,对于这个年节尚坚持工作的简凡呢,话里自然是抚慰有加。
官样文章,向来好做,不过肖明宇做得嘛,还是挺感人的。
早知道这个肖副局口碑尚好,最起码比那种光收钱不办事的流氓领导要好上不少,而且据说肖副局对下属的关心也是出了名的,看来此言也不虚,几句下来,倒是简凡答得多,说得少,从乌龙家里问到市里的生活、从二叔又问到简凡父母,端得是有个十足长辈的味道。看着那张虽然称不上慈祥的脸,简凡甚至心里有了点错觉,好像……好像这个人也像个好人,十足的好人。
那就暂且当个好人呗!简凡抿了口水,回答了几个问题,瞅了个说话的空子,进正题了:“肖叔叔,我在市里没啥亲戚,我二叔说有啥事来找找您就成………这不,有个小事我问了问我二叔,他让我找您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咂……跟我有什么不敢说的,工作上的问题、生活上的困难,尽管提,都要及时给领导反映出来,别说咱们有这层关系,就没有这层关系,有什么问题我都不能不给你解决不是?大胆地说。”肖明宇埋怨了几句,话很中恳,很暖人心窝。
简凡听得一脸感激之情,怯生生地嗫喃地还真不识相地出难题了:“我……我想换换工作。”
“什么?换工作……不干得挺好的么?”肖明宇很诧异,眼瞬时瞪大了,像是惊讶得厉害。
“好什么呀?太累了……!”简凡扭捏着,十指不自然是拔弄着,一副欲言又止的不好意思样子。
“哎,这我就得批评你了啊,怕苦不从警、从警不怕苦,还不都是一步一步干上来的?年青吃点苦对将来是好事,比如你干得就不错,晋原分局和那几宗文物走私案子,你们重案队这半年一直是省厅和市局的关注的中心,就你的表现呀,我看明年搞个全省优秀基层干警没问题,不过可不能有这种怕苦怕累思想啊……”肖明宇谆郭教诲着,有意无意地提到了“晋原分局”这个让简凡很敏感的字眼,不过说得一语带过,根本不见端倪。
这倒好,毫无意外地碰壁了,简凡脸色变得有点难为、有点失望、更有几分苦不堪言地倒开苦水了:“肖叔叔,您不知道,我打小就没吃过苦,这不熬了一年也算煅练了么?……那,那有点太受罪了,到外省追人,几天几夜都睡不好,一封队连正常生活的打乱了,我……搞得我刚谈的女朋友也吹了,要再这么当外勤刑警,我这成家都困难了………”
“呵呵哈哈……你这孩子,总不能就因为谈恋爱问题把工作搁一边吧?……不当刑警了,想干什么?”肖明宇大笑了一番,饶有兴致地问着。
“我……我想进市局。”简凡弱弱地说道,有点想一步登天了。
“嗯,有志气……不过可没那么容易办呀,想从基层往市局挤得人可不少。再说了,办案中途根本不合适调动,要不别人会给你扣个干扰的帽子。”
“案子?案子办完了呀?”
“完了?……你们晋原分局那桩子案子,什么时候完了?”
“这不就完了。”
无意的话题又迂回到了这个中心,肖明宇又被简凡糊里糊涂说得有点讶色了,简凡瞪着无辜的眼神解释着:“曾国伟已经找回来了,而且我们抓了第一嫌疑人孙仲文,根据他的交待,这个杀人凶手正是现在省厅通缉的仝孤山,一抓住这个人,那不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语言稍顿了顿,注意着肖明宇的脸色变化,可根本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侧着头,盯着简凡,侧耳倾听的样子,简凡接着说着:“我们昨天晚上在彭西地区端了一个文物走私的窝点,从现场遗留下的指模能初步断定这里是李三柱、齐树民、连刃的藏身之地,现在案子全回到了省厅,在协调特警总队和各地警力抓这几个嫌疑人,我们的任务基本完成了,要不伍支队长都不给我放假过年……”
依然没有变化,只是听完了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像是非常随意地问着:“昨天晚上的动静不小,我听说要是和12.26文物案并案的话,要成全省文物走私第一案了,这个案子也是你挑头的?……一定注意安全啊,我和这帮人打了十年交道,危险系数不小。”
说着的时候依然不忘叮嘱几句,不料叮嘱的好像错了,简凡愣了下说着:“不是我呀?”
“不是你?不会吧,现在传得挺玄乎的嘛,屡破大案的重案队简凡,呼声很高吗,直追当年郭定山了。”肖明宇不阴不阳说了句。
“绝对不是我。”简凡否认道:“我们昨天刚从赫连圪台回来,半下午伍支队长悄悄命令我们那组到彭西端窝点,没抓着人没成想挖到文物了……可能是伍支队长有内线,消息挺准的,直接围了工艺品厂,都没费什么劲就把东西起获了……”
“是吗?”
终于在肖明宇脸上看到了一丝狐疑,不过简凡现在倒拿不准了,这是在奇怪案情的进展还是做贼心虚的表现,这种若有所思的表情对于搞刑侦的人太普通了。
简凡的说话向来没有中心也没有重点,可以天马行空地来,但恰恰正因为如此,简凡也更容易地能把想到的事变成重点。一霎那的狐疑过去之后,简凡又转悠到原题上了,轻轻地掏着口袋,展开来,还是面露难色地请求着:“肖叔叔,您看……省厅的鉴定,生活工作不规律,又开了几次枪伤到人了,咂,我都不好意思说,好多天睡不着觉了,你看我这眼睛…………省厅心理学专家说我有抑郁症了,给我开了一大堆药……案子也完了,我……我想,还是换个安静地点环境,那个……”
肖明宇仔细地看着那两张表格,类似的事在这一行里倒不鲜见,晕血、晕死人、晕枪什么稀里古怪的事都有,而因为开枪得抑郁症的心理抑郁也是常见的,一看到这个,倒像释然似地长舒了一口气,几分慈爱地看着简凡,自责地说着:“哎,怪我没照顾好老简托付的事啊……我可没想到这么严重,这个事我记着,开了年有调动机会优先考虑你……”
“谢谢、谢谢肖叔叔………”简凡霎时有点喜出望外、有点喜不自胜,赶紧地站起来,对着沙发上肖叔叔来了一个无限制鞠躬。趁着肖明宇笑得合不拢嘴的当会,轻轻地把准备在口袋里的一个薄薄的纸包放到了茶几上,露着一角。
是啥,除了钱没啥。
不料这坏事了,肖明宇霎时脸拉长了,本来就长的脸霎时没那么好看了,指着简凡放下的东西教育上了:“……小凡,你当警察可不能这么没原则没规矩啊,再说,就冲我和你二叔这层关系,这东西我也不能收……酒我留下,其他的我是一概不收啊。”
“肖叔叔,不是我送的,我二叔说大姐在国外开销挺大,就送点零……这不赖我啊……”
“咂……这,不能老搞这一套嘛……拿走拿走……”
“肖叔叔,您把我赶出去可以,不过这您得留下………”简凡说着,看着内室那女人刚刚露面出来,干脆准备脚底抹油,辞行着:“阿姨,我告辞了啊,过了年再来拜访您……肖叔叔,我走了啊……”
说话着不待肖明宇起身,自行开着门,后面那女人直送着出了家门,招着手客气地再见,直下了一层楼梯,简凡抬着眼皮看看已经关上的门,心里暗骂着:丫的,还说不收,压根就没起身。
屋里,肖明宇枯坐着没动,像在思考着什么,茶几下放着纸袋里,一眼看得是两瓶茅台;茶几上不太厚的一摞纸币绿绿的,送完人的女人回身却是先把酒往柜子里一塞,看看是茅台,倒也够档次,再翻着一摞纸币眼霎时亮了,美金,捻着一数,整整五千,盘算了一下比率,这下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