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玉烟悲从中来,“姐姐,你把爹爹,飞扬和融儿怎么样了?”
庄月明沉默半晌,冷哼一声,“爹爹早已经亡故了,飞扬也去了,你的融儿么……”
庄玉烟情绪激动,失声道:“融儿,融儿他……”
庄月明良久方道,“你放心,融儿好歹是飞扬的孩子,我不会杀他的。”她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庄玉烟啊的松了一口气,颤声问道,“爹爹,他是怎么死的?”
良久,庄月明的声音才响起,“自从那夜之后,爹爹就一病不起,拖了一时间,药石无效,便亡故了。”
“飞扬……飞扬,他又是怎么死的?”
庄月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岩洞里回荡,说不出的悲凉。她怒道:“飞扬!飞扬!飞扬的名字也是你这个贱人配叫的吗?”
只听得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杯盏被她扬手摔得粉碎。
那杯盏用力摔在地上的声响经过重重机关放大,在瞬间静寂的山洞里回旋不已,似乎落在每一个人的耳边,余音不觉,令人能想见雪白的碎片横飞的场景。
良久,那声音终于平静下来,山洞中死一般的静寂。头顶上的庄月明似余怒未消,半天不曾说话。
庄玉烟面色雪白如纸,轻轻晃晃的灯影照过来,她的眼睛里是一片死灰之色,显然绝望至极。
她不觉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抓着床上缎被之上,那上面绣着的鸳鸯戏水样被她揪成一团,攥在手心,因为过于用力,她修长略显干枯的手背,清晰显出青色如同蚯蚓一般的脉络。
她以这种赎罪的姿势,双膝抵在冰凉的石板地面上,慢慢抬起头,眼中的泪水晶莹如珠,一滴一滴落下来,急促地滚过她锦绣罗衣,那是一件极其华美的罗衣,上好的绸缎,即使在着阴森的地牢,纱灯照射之下,仍能闪耀着华泽,上面满绣着百蝶穿,胸口之处正巧是一对翩翩飞舞的蝴蝶,栩栩如生。一颗泪珠滚过,迅速将之濡湿,来不及自干,下一颗泪珠又至,始终将它们罩在水珠之中,牢牢困住。
庄玉烟望着头顶,喉咙间挤出极低的声音,“是的,姐姐,你说的对,我不配……但是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我跪下来求你!”
她咬着嘴唇,猛然松开手,将头狠狠地朝地板之上磕去!那咚的一声,在静寂的山洞之中分外地响亮。
她显然用力至极,雪白的额头上顿时出现一片血红,衬着白发容颜,分外触目惊心。
庄月明没有说话,但凝神细听,山洞之中隐隐能听见一缕若有若无的呼吸之声。
她应该没有走,还在头顶的某处。
“姐姐,你听到了吗?”庄玉烟直声叫道,那声音说不尽的苍凉,还带着几分凄厉。
“姐姐,我跟你跪下磕头了!你听!”她咬牙切齿一般,眼中的凄惶之色渐消,剩下无尽的苍凉和乞求。
“咚!”又是一声!
“咚!”一声连着一声,响声不断,在洞中回荡着,余音不绝。
庄玉烟的额头上已是一片血污,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灵越以为她要晕倒之时,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从头顶传来。
庄月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轻轻在耳边响起,
“我和飞扬做了十年恩爱夫妻。本来,我们可以继续恩爱下去……可是他不该……”她顿了一顿,倏然住口。
庄玉烟慢慢抬起头,她头上发髻钗环早已跌落一地,白的头发更见白多黑少,此刻蓬乱纠缠散于身上,长长地坠在冷硬的岩石之上,形同疯妇。
华灯照着她乌黑的眼眸,那里曾是令人心动的温婉,如今是寒彻入骨的冰凉,万念俱灰的悲伤。
毫无征兆地,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她单薄的身体,似乎迸发出惊人的气力。她的尖叫直冲灵越和路小山的耳膜,霍然生痛,令他们不有自主捂上耳朵。她的尖叫令洞顶的灰烬纷纷跌落,如雾的烟尘飘舞在洞中,她浑然不觉。
她只是尖叫着,用尽一切的力气发出世间最悲怆最苍凉最愤懑的声响,那声音响遏行云,令闻者落泪,天地失色,地动山摇。
久久,庄玉烟跌坐在地,如同一片在风雨之中抖动不已的秋叶,神情委顿。她嘶哑的声音像一只豹般发出深沉的低吼,“庄月明,是你!是你杀了他!”
庄月明立在密室之中,听到妹妹的声音自机关管道遥遥传来,清晰可辨。
她不再叫自己姐姐,而是直呼其名。
“庄月明!”她听到这个自己的名字从妹妹的口中传来,奇怪的是,第一个涌上心头的感觉不是恼怒,而是寂寞,那深入脊髓,在暗夜之中纠缠不休的寂寞。
从什么时候起,在这偌大的山庄里,再也没有人叫过她的闺名了?那殷殷叫着她闺名的人,都已埋入青山黄土,化为一具具白骨。
余下的人,诚惶诚恐地叫她:“庄夫人”。他们对她毕恭毕敬,万般小心讨好,生怕她一个不舒心就严加责罚。轻则杖责,重则废除武功,逐出山庄。还有一些倒霉鬼,被她拖进密林,成为她的盘中餐。
密室里,几盏灯火摇曳,幽暗如豆。她不觉举起自己的双手,对着微光细细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