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彻当先进内,他也不怕有机关,闲庭散步,顾竹寒紧随其后,走在这座密封的屋中居然有点恍如隔世。
顺景帝倒真是大手笔,这座屋子不是普通的房间那么简单,而是一座类似于温室的封闭大屋,看得出屋子的主人很喜欢草,因为即使到现在仍然能看出这座屋子的结构是有诸多圃设计其中,虽然那些卉早已枯萎,屋子也变得破败萧瑟,但是好像只要在脑海之中略加想象便能想象出当年这里的盛景——
美人闲卧丛中,死里逃生之后终日在这里莳弄草,或许等着那个人给她偷偷见一面自己的儿子,又或许只能在这种看似光明却暗无天日的环境里苟且偷生,去迎接那并不定期的“侍寝”,这样的生活……实在是难以想象。
凌彻从外面进来到现在都是十分之沉默,他环顾了这个院落一眼,眼中有异样的情绪,然而并未明显表露,他再走到那间屋子门前,亦是久久立定,顾竹寒在他身侧不远处看着他异常沉寂的侧脸,恍恍惚惚地想,他是不是在幻想着只要他推开门就能看见自己的母妃从门后走出笑着迎接他?
然而,这终究只能是一厢情愿的想象吧?若然他母妃还在宫中,这里会这么轻易就让他们进入?以顺景帝那种猜忌的性格不会派人在这里把守?随便一想便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凌彻最终还是伸出右手推开了门,“吱呀”一声,略带枯朽的木门被开启,有尘埃自地上泛起,凌彻也不躲避,只是眼中闪烁的微光分明在这个时刻寂灭了下去。
顾竹寒实在是不忍,她经历过种种丧亲之痛,那种切肤无法排解的痛楚当真是会令人崩溃的,她走上前去,伸出右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想要给予他一星半点的温暖,这样不至于让他整个人坠落在黑暗之中,沉沉浮浮不知时日。
凌彻似乎颤了颤,他僵硬地转头看了顾竹寒一眼,而后反握她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对她露出了一个比死还要痛苦的笑容,“竹子,你的手可真冷。”可是,却温暖了我。
顾竹寒不理他的膈应,只回握他的手,低声对他说:“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这样。”
凌彻并没有即时作答,只是牵着她走入内屋,屋中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奢华繁美,只一桌两凳,桌子上放着一套封尘已久的茶具,除此之外便是在白墙之前摆放着的一个白玉观音像,亦是久没人擦拭,落在黑暗之中,蒙了灰。
“母妃她信佛。”凌彻瞥了一眼那个观音像,淡淡说道。
可笑可恨的是,他的父皇囚禁了他的母妃不止,还让他一心礼佛的母妃在死后余生之后还要在这种龌龊的地方苟且偷生,等待着他父皇鲜为人知的肉-欲,这令身为人子的他怎么想?这令得知了这件事之后的他怎么面对那个人面兽心的父皇?
凌彻冷哧一声,喉头涌起了一口腥甜,他压抑着将那口腥甜吞下,而后又牵着顾竹寒往内室里走。
内室显然比外厅华贵得多,布置也精致得多,可是越是有这种强烈的反差越是令顾竹寒觉得不安,她侧头去看旁边的凌彻,只见他抿紧了双唇,本就苍白的眉宇紧皱着,他似乎也想着和她脑海中想着的事情,卧室布置得精致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必须要取悦顺景帝才得以保存自己的儿子。
当初他的母妃被视为妖邪,然后被活活“烧死”,那么身为妖邪的儿子又岂会被世人待见?只是碍于顺景帝的面子不敢再造次而已。而她看顺景帝对凌彻的态度似乎也不怎么待见他,不然凌彻会逐渐掩了锋芒,甘心做平庸太子的手下,天天帮他收拾烂摊子?
凌彻环顾卧室一周,忽而看见卧室之中架子上某个隐蔽的角落闪烁着某种他眼熟的东西,他放开了顾竹寒的手上前几步察看,也不嫌那样物事不干净,直接伸手拿出,表情十分之古怪又隐隐带有惊喜。
顾竹寒此时也已经上前,她也看到了凌彻手上的物事,正是一个小酒瓶,其制式她熟悉得很!那是她在七年前刚刚向怪人提出的,要制造“一斛春”时候所设计的瓶子,时至今天再看见这个精致不减当年的瓶子,倒令顾竹寒感慨莫名,凌彻在一旁细细察她的神色,他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错愕惊喜以及巨大的愉悦,终于,他试探问道:“你认得这个瓶子?不要想着骗我,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你很熟悉这个瓶子的一切。”
“殿下,你认为这是可能的事情么?这个瓶子落空在这里起码有个七八年,七八年前我多少岁?你认为一个小女孩能知道这瓶子的故事?”顾竹寒一瞬敛了眸底的巨大惊喜,诚然,在这里看到自己设计的第一代“一斛春”的瓶身令她惊诧莫名,可是面对着凌彻这么明显的试探,她却是不得不小心自己的小命。因为到今天,她还是觉得凌彻会随时下手,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凌彻细细看了她很久,他看着她从惊诧变到后来的归于平淡,唇边出现一抹嘲意,他将瓶子放回原地,而后凉凉出声,“你倒是计算得精准,连我都看不出这个瓶子放在这里有七八年的时间,你居然一眼看出,还用自己的年龄急于摆脱自己知道这个瓶子之后故事的事实,”凌彻闭了闭眼,似是在回忆一些什么,“七岁的时候,我已经带了一支军队上阵杀敌,血洗大诺国都了。”
顾竹寒暗暗心惊,她自然知道凌彻说得是事实,当朝七皇子睿智无双兼备心狠手辣无人能及,这两种特性在他童年时期已经完完全全地展现出来,若然顺景帝没有这个儿子,她敢保证,大诺不会灭亡得那么快,正是有了这个近乎天神的儿子,顺景帝才如虎添翼,一举破了大诺国都,使那个拥有七百年历史的帝国在一夜之间崩灭,造就了今天的大蔚皇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