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眼里的“一点小事”到了旁人眼里就是顶天的大事。
黄岭没想到义父能亲自出面,他诚惶诚恐地钻进满是弹孔的老爷车,坐到司机的位置上,等打手摇着了车,黄岭缓缓将车开出,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中打量坐在后面的杜月笙。
戴笠也没想到有什么事情能让杜月笙亲自出马。不过出于职业本能,他还是从黄岭、老管家和杜月笙三人简短的交谈中摘出“龙王庙”、“盗贼”、“亡命徒”、“开香堂”等重要信息,梳理出事情的大概。
“准是那纨绔少爷骄纵惯了,把这汉口当成了他们的上海滩,惹了什么他惹不起的人物,杜先生不得不去给他擦屁股。”戴笠说与马汉三道。
马汉三点点头,不知为何,莫名觉得这伙“亡命徒”是冲自己而来,他心思隐隐划过一丝不祥预感,“莫非是那几个小土匪?”随即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自己昼夜兼程,一路紧赶这才刚刚赶到汉口,他们几个娃娃没道理这么快就追过来。
戴笠没时间在此地多耗,他哪管这几个铁匠是否辛苦,他自己也不休息,仍旧往太师椅上一坐,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囊拍在桌子上,就着大洋哗啦啦的撞击声,吩咐道:“大伙儿再加把劲,一鼓作气把剩下的铁链都给锯开,早些完工早些领了赏钱回家!”
铁匠们自然不敢耽搁,莫说完工可领赏钱,就是白白出力,谁也不敢发半句牢骚——早就听说这黄府老爷在青帮中是个人物,连上海滩上的大亨黄金荣都是本家。传闻江浙一带被小日本占了,黄老爷归乡避难,这不,汉口保安警察总队特意派了好几个长警在黄府门外巡逻,寻常人物哪有这样的待遇?
这时天已大亮,戴笠和马汉三两人身为复兴社特务处的核心人物,都受过特种训练,一夜未睡也并不觉难熬,两人微闭着眼,守着四个铁匠紧锣密鼓地锯索开箱。
倒是杜月笙觉得很是难熬,毕竟上了年纪,这些日子又诸事缠身,眼下日寇入侵,杜家做好了举家南迁至香港的准备。而临行前,多处房产、工厂不得不一一变卖,变卖不了的只能托人看管。杜月笙白手起家,知道苦日子的滋味,这半辈子打下的家业,尤其难以割舍,因此大事小事都亲自打理,少不了费心费神。
有两件事是重中之重,杜月笙丝毫不敢大意。其一便是蒋委员长委派征集新兵,万幸临走前完成了任务,短短几日便征集到一万多名新兵,总算对得起“苏浙行动委员会中将主任委员”的委任状;其二便是受洪门龙头司徒老爷子所托,寻几个练武的材料,司徒老爷子有收徒之意,难得他张一次嘴,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张罗三五个好苗子交过去——蒋委员长要的那一万新兵,洪门可是支援了一大半的。
为此杜月笙几次三番派人到帮中各个码头走访寻查,打听是否有身手不错习过武艺的年青一辈,可是找到的多是些只会几招拳绣腿的“假把式”,好不容易翻出几个练过六合掌的“真把式”,还都是早些年混过义和团的老镖师,给人做徒弟自然不和规矩,做祖师爷倒是正相当。
戴笠送礼物给杜月笙,杜月笙连假意推辞都懒得应付一下,他从一个穷小子混成跺一跺脚整个上海滩都会颤三颤的大亨,最是精于人情世故,哪会不知道戴笠打的什么算盘?征召的新兵到了战场上都是挡子弹的人肉沙袋,这一万条人命,戴笠替蒋委员长欠下自己一份厚厚的人情。同样的道理,自己也欠下洪门一笔还不清的债,正想不出如何偿还,司徒老爷子张嘴了,他只是想收几个徒弟——他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杜月笙也会想办法给摘下来!何况区区几个练武的苗子。
然而世事就是这样难料,难办的事倒很容易办成了,自认为简易的事反而多生波折。
没找到练武的好苗子也就算了,慢慢找便是。可是明日就是开香堂的日子,杜月笙召集了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汉口龙王庙码头,无非尽“苏浙行动委员会中将主任委员”之职责,做好抗战统备工作,同时也替司徒老爷子广招江湖好汉,共议民族大事。可是准备了多日,本已妥当,不想事到临头突生变故。
“罗队长好没分寸,怎么非得将贼人引到龙王庙去?他莫不是故意的?”杜月笙道。
“这个……瞧着不像。他并不知道咱们要在龙王庙码头开香堂。”黄岭解释道。
杜月笙一脸的倦色,眨了眨布满血丝的老眼,追问道:“有没有损毁码头上那些新建的木屋?”
“没有,我回来前已经将那些小贼困在了龙王庙里。”黄岭瞟了两眼杜月笙,打方向盘转过一个弯,小心问道,“干爹,那些木屋……”
“那些木屋是给洪门司徒先生建的,他只说要收几个徒弟,犯得着满世界发英雄帖闹得跟武林大会似的么……谁知道他到底要干嘛,管他呢!这次征兵,他们洪门出的人可是有一多半的,还他人情便是。”杜月笙叹口气,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黄岭,“对了,那个傻大个呢?”
黄岭皱眉挠挠头,“……那个怪物,前阵在龙王庙住了几日,整日跟个哑巴一样不说一句话,整日坐在江堤上,痴痴地望着江水发呆,一坐就是一天。喊他吃饭就狼吞虎咽,从不客气,一顿能吃十几个馒头,不喊他也没见他叫嚷肚子饿……后来招呼也没打一声人就消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大概是回去复命去了吧。”
杜月笙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你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那怪物跟黑塔一样,兄弟们都叫他‘蒋门神’,有人见他将一只船锚拎小鸡一样单手提起,随便一甩就丢进江中,哪个敢去招惹他……”黄岭嚅嚅道。
杜月笙不说了了,闭上了眼,靠在椅背上小睡片刻。
武岳阳刚要睡着就被一声惨叫惊醒。
骚猴儿刚将一瓢水泼在阿文脸上,阿文尖叫着一个激灵从昏厥中惊醒过来。
“鬼叫你奶奶个爪儿!”骚猴儿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