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昏时分。
挑灯,对镜梳妆。
镜里的女子,额上点缀着一朵双叶托梅钿。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树堆雪,环姿艳逸、娇柔婉转之际,午夜昙般美艳不可方物。
她左眼下一枚朱红浅痣,尤衬得其双目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不敢亵渎。而那朦胧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的体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何以不倾城?
待胭脂润色的最后,那女子如瀑的乌黑流苏髻上,被簪上一支式繁复白珠为桂枝相缪的红梅步摇,式下垂着晶莹的五彩玉石。侧首观摩之际带起微微颤动,玉石般琮琮作响。
“严嬷嬷,为何这么看着我?”女子偏过头,笑吟吟地开口。听她吐语如珠,柔柔软软,又带着成年女子应有的妩媚妖娆,真真是动听之极,
被唤为严嬷嬷的严管家满含悲怆,强忍着心头涩然,欢喜道:“老奴是太开心了,太开心了……燕国覆灭之后,却不曾想过还能再见公主一面。公主现在长得极好,说是容色绝丽倾国倾城亦不算夸词。老奴……老奴实在是太欢喜……”
长大了,都已经长大了。
曾经在她眼前孩子般娇弱的丫头,而今也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愈发楚楚动人。
那女子却只是笑了,眼中流光溢彩,眼角瞥向桌上的镜子,镜中之人颜色甚好,她不由得抹上那熟悉而陌生的容颜,素指芊芊,划过眼角那艳丽的泪痣。
这是张,和沈苏和全然不同的脸。
浅声应道:“这张脸……比起哥哥,还是差得太多……”
哀怨地叹息一声,似秋水湖面骤然破碎的皎皎月影,黯然神伤。
待严管家替她换好如火鲜艳的红色华裳,她挽着肩上暗纹压披帛,在严管家恭敬的行礼中,对着守在门外的阿洛勾唇一笑。
柳眉微挑,露出几分揶揄之色:“如此,便一同去吧。”
阿洛躬身应道:“是。”
月下庭中,两人足下轻轻一点,如幻影一般,轻盈地跃上琉璃兽脊的屋檐。
夜色飘渺中,倏忽失去了踪迹。
阿洛紧跟在她身后,行路时,觉得无聊了,她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今日,被告白的感觉如何?有没有一种心慌慌,手足无措的感觉?”
阿洛面无表情地瞅她一眼,眼中锋芒甚冷,严肃道:“主子莫要开玩笑。”
“哦?”
“主子若是闲着无事,自是可以和京中新友把酒欢歌。更何况,主子,现在尚有几分醉酒之态,步伐虚浮,贸然用这种姿态出现,若是被人发现就不妙了……”他口口声声所说极是,叫人无法反驳。
沈苏和却是不在乎的,漫不经心地笑他杞人忧天:“莫不要说我只是微醉,便就是我醉了,也没有人能伤得我分毫。”
阿洛在心中默默添上一句:“有人要伤害主子,先要过我这一关!”
出于担心,忍不住道,“一切还是小心为妙,主子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我晓得。”笑声婉转。听得出她心情甚是不错。
阿洛瞅着她脸上依旧是一态高深莫测,怕再被她问些难以回答的问题,故而先开口道:“有一个问题,属下不知当问不当问……”
“什么问题?”
“主子为什么要暗示蒋心妍去南疆呢?主子若是担心她,就顺着她本来的愿望,去西北塞上好了,左右那里也有她的亲人,不会出事。可是去了南疆的话……”
沈苏和只是笑:“西北很快就会乱的。蒋心妍虽是个女子,却敢说敢做,若给她机会,将来能成为一代名将也说不定。叫她去了西北,在不久的未来,也许会成为我们的障碍也说不好。不若将她弄去南疆,那里暂时和我们无太大干系。她想要站住位置的话,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这样彼此之间就没了冲突,最好不过。
阿洛忍不住问:“主子真的不是担心她,怕她出事吗?”
拿眼斜睨了他一眼,眼中含笑,眸光却是让人不敢直视。
阿洛猛地低下头:“主子恕罪,是属下僭越了。”
“不,你并没有错。”得了他虚心认错,沈苏和转而换上一副温和的神色,只听她冷静道,“我确实是有几分担心她的。我们之间的交情不全然是假的。我之所以这么做,处于担心只占其中极小一部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在将来和她兵刃相见。蒋心妍是个很有成长地步的人才,若任由她肆意成长,迟早我们会遇上。于是……她还是乖乖地去南疆吧……”
阿洛了解。
虽然主子和她交往是掩饰了身份,但是其中情谊却不全然是假的。也许主子从她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也说不定。
不多时,只听她道:“到了。”
阿洛在她身后停下脚步,走到她身侧,和她一同静静看着院子里的人影。
同一时刻。
严管家进了沈苏和休息的屋子,看了床上沉睡之人,神情没有半分震动,只是将薄衾给她盖好,将床上的帐幔轻轻放下,吹熄了琉璃灯盏中的烛火,悄无声息地阖上门,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