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时外头又在下雨。
黎有恨感觉胯间一片湿濡,仓皇拽过沙发上的毯子盖好下身,抬头看过去才发现樊寒枝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他裹紧毯子跑回房间,躲进浴室里冲了十多分钟冷水澡才出来。
在盥洗台刷牙时,无意间瞥见镜中自己的脸。他长得普通,更像爸爸黎铮,眼睛小,稍稍往上吊着,看起来尖酸不好相与,右眼尾上下排列的两颗淡痣,粘在皮肤上的小飞虫尸体似的。
下楼时樊潇正要出门去,黎有恨站在玄关和她说话。
“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还没退烧?下午去Ethen那儿看看,让你哥送你去。”
Ethen是个年近六十的小老头,做了樊家二十多年的家庭医生,但黎有恨对他没什么印象,只是和樊潇重新取得联系后的这四年里才渐渐和他熟络起来,每年暑假来这儿,樊潇一定会让他去Ethen那儿检查耳朵,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你要去公司吗?”
“对,有急事,妈必须得去一趟。”
“爸呢?”
“昨晚走了,不知道又去哪里玩,随他。对了,后天有个给你嫂子办的追思会,你参加了再走,具体问问你哥。”
“嗯。”
他撑开雨伞送樊潇出门,和来接她的秘书打过招呼,正要回去,远远瞧见街角开来一辆搬家公司的大货车,打着双闪停在了篱笆栅栏前,下来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用口音浓重的法语说了句什么话。
黎有恨长久不来这儿,法语生疏了,听得一知半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
樊寒枝走到他身旁,用法语说了句“你们来晚了”,双方交涉一番,不知在聊什么。
黎有恨默默把伞移到樊寒枝头顶,看着身旁花圃发呆。雨后泛上来的土腥味里夹杂着樊寒枝身上寡淡的薰衣草香,让他恍恍惚惚,反应过来时樊寒枝已经和那几个工人往隔壁沈寂家去了。
他回到屋子里,有几个帮佣在打扫餐厅,询问他要不要喝咖啡。他摇摇头,要一杯温水,坐下拿了块吐司慢慢地嚼。身旁是樊寒枝的位置,桌上铺着报纸,一盘培根煎鸡蛋只吃了几口,咖啡还冒着热气。
不一会儿帮佣们离开了餐厅,他见四下无人,拿过咖啡杯浅浅啜了一口,烫了下舌尖,没尝出什么味道,放回原位时做贼心虚抖了抖手,险些把咖啡打翻在桌上,瞧见杯沿一团被嘴唇带出的咖啡沫,还没来得及去擦樊寒枝就回来,坐在了他身旁。
他闷头吃吐司,借着喝水的时机用余光悄悄打量,樊寒枝一直没有喝咖啡,只用手来回抚摸着杯柄,不知是不是有所觉察。
吐司只吃下小半片便没了胃口,樊寒枝不下桌,他不敢先走,只好呆坐着。等帮佣来收拾了餐桌,樊寒枝才说起追思会的事情。
说是追思会,其实就是一个慈善拍卖晚宴,沈寂收藏了许多名贵的戏服和头面,也有很多字画藏品,到时会一一拍卖,善款用来成立一个以沈寂命名的戏曲慈善基金。刚才那些搬家工人就是去整理这些遗物的。
黎有恨想起锦盒里的那套戏服,犹豫了一下,说:“嫂子送我的那套也——”
“不行。”樊寒枝抖一抖报纸,斜斜地睨一眼过来。
黎有恨没敢再提,掐着手心问:“那这边家里的东西呢?练功房里也有好几套戏服。”
“留着,不许乱碰。”
他点点头,用舌尖舔一舔牙齿,后知后觉地尝到了些许咖啡的苦味。
下午两人去见Ethen,天短暂地放晴了一会儿,但气压很低,闷得人不舒服。
黎有恨似乎又烧起来,进了诊室的门,还没和Ethen打招呼脚下就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晕乎乎往就诊床上一躺,意识就模糊了。
再醒过来时他在挂点滴,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半个多小时后护士来拔针,领他去做检查,快傍晚时才重新回到诊室。
Ethen在和樊寒枝说话,聊起他的身体状况,唠唠叨叨劝他带助听器,生活会方便很多,又说他营养不良,是不是有厌食症状,要求樊寒枝再带他去心理医生那儿做检查。等他说完,樊寒枝才慢悠悠讲一句“他在国内有心理医生”,潦草结束了谈话。
回去的车上,他又是昏昏欲睡,恍惚间感觉额头一凉,挣扎着睁开眼睛,樊寒枝的手掌正覆在他额头上探他的体温,借着从指缝间漏进来的些许微弱灯光,透过罅隙,能觑见樊寒枝半弯着腰,领带垂在胸前轻轻地晃,他的脸隐在暗处,神色晦暗不明。
“哥……”他有气无力地喊,想去拉樊寒枝的手,但樊寒枝躲开了,让他下车。
他扶着车门下来,踉跄一步,撞在樊寒枝脊背上,顺势抓紧了他衣服下摆。樊寒枝推他一下,要他站好,他便站直了,但仍抓着他的衣服。
两人这么僵持片刻,黎有恨示了弱,继而像一只叼着栓绳的宠物,生怕自己被丢下,跌跌撞撞追着樊寒枝跑,想要樊寒枝牵一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