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他又做那个可怖的梦。
地下室里寒气逼人,他靠在墙边发抖,安慰自己樊寒枝一定会来救他的,或许就是下一秒或许是明天,反正樊寒枝一定会来。
可是撞破地下室门冲进来的是全副武装的警察。
有一位匪徒反应很快,举起刀架住了他的脖子,想要反抗,然而很快被一拥而上的警察制服。混乱之中,那把刀不知怎么在他后腰划了个口子,伤口意外地深,皮肉都翻出来。
这当然是他在医院醒来后听医生和护士说的。
来访的警察询问他很多问题,名字年龄,家庭成员,家庭住址,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他说我逃学了,我逃学去找我哥哥,在路上走着的时候遇到一个叔叔,他说能带我去坐飞机。他送了一个茶叶蛋给我吃。
警察告诉他,学校的老师和家里的帮佣都报了警,路上几位行人看见他被带走,都觉察出不对劲,也一齐去警局报了案。
警察送他回了家。黎铮在家里开派对,左拥右抱,喝得酩酊大醉。当晚他睡在温暖的床上,醉醺醺的黎铮过来找他,坐在床边,大着舌头说:“你死了这条心吧!你哥和你妈都不要你了!”
他大喊“我不信”,跳起来,用枕头砸黎铮,挠他的脸,踹他的肚子,后腰缝合的伤口崩裂,血淋漓流了满床。黎铮甩了他几个耳光,把他扇倒在床上。他喘着粗气,望着天花板掉眼泪。
安安静静的凄冷的夤夜。
他仿佛还身处那间地下室,从未走出来过。
就这样,他以为那短暂的、马上就要结束的分别,被硬生生拉长至十五岁。思念像弹簧,紧绷的时候他觉得他必须等待,樊寒枝怎么会不要他呢,樊寒枝一定会来找他;松懈的时候他又觉得他必须接受现实,回归正轨。爱恨交织的八年,希望被打碎了又揉成团,反反复复,在时间的催化下一点点发酵成了绝望。
有时候,他宁愿自己真的被卖掉,或者干脆就该淹死在那个木桶里,被那把刀杀掉。
醒来时满背冷汗,睡衣都湿透了。
他冲过澡下楼,在餐厅桌上看到那块蛋糕,是樊潇听他一直吵着要吃蛋糕后去买来的。
那时候他正闹脾气,非要吃樊寒枝的买的,看都没看这蛋糕一眼,现在想一想,反正自己也只配这样的待遇。去厨房拿勺子来尝了一口,被奶油腻得心慌,喝了两杯水才压下胃里的不适,反手就把蛋糕扔进了垃圾桶。
他在客厅看电视打发时间,没一会儿忽然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樊寒枝穿戴整齐从楼上下来,似乎要出门。
他走过客厅,潦草看一眼过来,脚步不停,去到玄关穿鞋。黎有恨放下遥控器跟过去,先抢过身旁柜子上的车钥匙藏在身后,问:“你去哪?”
“诺诺生病了,我去一趟医院。”
樊寒枝上前一步,把他逼到墙角,拽过他的手臂去拿钥匙。他紧紧握着拳头,和他来回推搡几下,钥匙还是被拿过去了。他又抓他的衣领,牢牢攥着,半倚着他,说:“为什么要你去?”
樊寒枝沉默着和他僵持,良久,还是他先败下阵来,正要松手,樊寒枝却搂住他的腰轻轻握了一下,立刻又松开,问:“明天晚上几点放学?”
“……什么?”他愣住了,腰上发烫,耳尖红了一片。
“我去接你。”
“五、五点,五点放学,”他磕磕绊绊地说着,往他怀里靠。
樊寒枝顺从地抱着他,片刻又摸摸他的脸,说:“头发吹干,回去睡觉。”
他应下,飘飘然又晕乎乎,轻轻说了声“再见”,放樊寒枝出了门。
第二天早上快八点樊寒枝才回来,进屋后在餐厅和樊潇一起吃早餐。黎有恨原本已经要下桌,这会儿磨磨蹭蹭摆弄着碗筷,听他们说话。可是樊寒枝根本不提邢一诺,只和樊潇说着国内公司的事情,又商量是重新请秘书,还是把国外公司的秘书调到这边来。
他不懂金融,听得云里雾里,呆呆地盯着樊寒枝发愣,忽然发现他肩上靠近领口的位置落了好几根头发,黑色的,又长又直。
他一下子如坐针毡,慌了一瞬,转念又想,邢疏桐肯定陪着邢一诺一起在医院里,樊寒枝去了见到她,难免和她有接触,沾上一两根头发也并不奇怪。
可是他心里还是躁,又捱了一小会儿,忍不住站起来,说要迟到了。
樊潇开车送他。到了校门口要下车时,樊潇叫住他,说:“恨儿,下午妈妈就回去了,你在这边好好的,听你哥的话。”
他点点头,推开门跨出去又收回了腿,侧身抱了抱樊潇,说:“妈妈路上小心。”
“嗯,去吧。”
接下来一整天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练功时处处出错,被薛初静好一通教训,浑浑噩噩就到了五点。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他担心让樊寒枝等太久,一路小跑。可到了校门口,根本没看见樊寒枝的车,想着大概是遇到晚高峰堵在路上,又耐着性子继续等。
他以为樊寒枝很快就会来,可是他站在这儿,眼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路灯亮起来,车流慢慢变少,看着七八个学生去马路对面的餐馆聚餐,又醉醺醺地勾肩搭背着回来。
樊寒枝一直没有出现。
他发了几条短信过去,也打电话,但都没有收到回复。
天完全暗了,月亮还余留着中秋团圆的氛围,黄而圆的大大一个,马路上却越来越萧条,偶尔才有车子和行人通过。
他站得双脚都麻木了,在秋夜萧瑟的风中瑟瑟发抖,但还是望着街道,留心路口和红绿灯处的车子,又这么站了一阵子,学校门口保安亭里走出来一个大叔,问他站在这里做什么。
“都快十二点了,要门禁了,小同学你是进来还不是不进来?”
他冻得鼻头通红,不停地吸着鼻子,说:“我在等人。”
“还等什么那,这大半夜的,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