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楚将军上去,这些人哪会是对手?他的拳脚功夫连老夫都甘拜下风呐!”
身为这场宴会主角的他们就坐在楼台底下左侧的位置,离皇帝不到数尺,李靖却选择在乐曲刚终时来这么一声大嚷,想不被听到都难。“楚将军,让朕见识见识你一身好武艺吧!”果不其然,皇帝听见了,还被勾起兴趣。
“上啊、上啊——”旁人兴奋拍桌,其中交的最大声的,是一头白发的李靖。推拒等于是不给圣上面子,原本只想躲在台下静静喝酒的楚谋只好站起,一回身,正好对上李靖抛来的得意颜色,让他啼笑皆非。
他知道恩师是故意的,嫉妒他能无事一身轻地喝酒赏看表演,所以刻意使计要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到他身上。
但这哪能怪他?有大总管坐在旁边,那些想要攀权附贵的有心人士当然先朝位阶高的人下手,他也就乐得将他老人家当屏障,挡去那些烦人的阿谀奉承。而圣上一开始还会找他聊个几句,后来希翼青睐的人不断出现,再加上他刻意低调,到了后段圣上几乎忘记他的存在,这种冷落更是让他求之不得。
可惜没办法持续到宴会结束。楚谋嘲讽一笑。早在看到擂台时他就知道难以幸免,能躲到这时候,他已经很庆幸了。
不想哗众取宠的他并未像其他人极尽所能哨地跃上擂台,而是步履沈徐地拾级而上。
双方站定台上,抱拳相敬,锣声一响,力求表现的对手立刻急速猛攻,有意保留的楚谋以防守为主,悬殊的实力让他想寻隙落败都没办法,最多只能尽量拖延击退对方的时间。
打退一人,立刻又有人自告奋勇地冲上台,反正输了无碍,赢了有机会在皇帝面前留下深刻印象,武官们都摩拳擦掌,妄想能侥幸得胜。
不能让对方输的太难看,又要放水放的不落痕迹,楚谋打到第五人时,求败不能的他已在心里把陷他于苦难的李靖骂了不下百遍。
虽然他并未使出全力,但那目不暇给的利落动作及接连战胜的快感仍让皇帝看的欢畅不已,一场结束就赐一次赏,连败方都有,更是引得挑战者前仆后继。
“哇,楚将军真的好神勇哦!”“就是啊,呀,他又赢了——”
莺声笑语不断从皇帝两旁传来,那里是公主的座位,尚未出阁的公主们都列席于此,在特殊珠帘的保护下,她们得以尽情观赏底下的文武百官,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相貌及举止被人看见。此时她们的心神全放在楚谋身上,兴奋地交头接耳。
“乐平怎么还没来?快派人去看看。”皇帝瞥见最靠近他的位置仍空着,皱起了眉。“是。”身后的宦官立刻退下。
皇帝将视线调回擂台,心里开始有些着急了。借着盛宴让公主挑选驸马,在群臣之间已不是秘密,这些女儿也不会错过机会,无不争相与宴,偏偏就只有乐平对此此事向来都意兴阑珊,不是晚到就是缺席,更逞论从她口中听到任何名字。
舍不得轻易将爱女嫁出去,因此他以往并不强求,但今天不同,楚谋是他近年来见过最优秀的臣子,除了胜战有功,那优于众人的出色气焰就连他这个阅人无数的皇帝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好。
捍守边疆的楚谋之前回京都是匆匆来去,从没参加过宫中的宴会,如今难得出席,他当然想先问问最疼宠女儿的意见。
“父皇,儿臣有个愿望想求您成全。”有一名公主坐上特地为李潼保留的空位撒娇道。皇帝还来不及开口,另一位公主马上把她挤开。“父皇别理她,您先听我的。”
“你们两个怎么这样,父皇都还没问呢!”见有人偷跑,其他人也赶紧冲过来。“我啦、我啦,先听我的——”人人争先发言,穿着华丽的公主们吵成一团。
她们想要求些什么他还不清楚吗?皇帝面有难色。早从宴会一开始,没见断过的娇笑私语全绕在第一次与宴的楚谋身上。若是平常,他早就开口询问这群女儿是否有心仪的对象,但今晚不行,想让她先做决定的乐平还没出现啊!
“先看表演,晚点再说。”皇帝敷衍,不断引颈朝连接高台的长廊看去,当看到那抹期盼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长廊那头时,他精神一振,立刻开口赶人。“乐平来了,去去去,都回你们的位置去。”
回头看见在宫婢及秦嬷嬷簇拥下款步前来的李潼,公主们脸上的笑容全垮了下来,一阵你推我挤,不情不愿地让出宝座。有什么办法?人家乐平就是受宠啊!
“儿臣叩见父皇。”李潼盈盈一福,沈静高雅的姿态让其他公主相形失色。
“不用多礼,快做。”一等她入座,皇帝迫不及待地开口。“乐平,你见过楚将军了吗?”
此话一出,敢怒不敢言的公主们纷纷用闷哼来表达愤慨。父皇摆明了偏心嘛,亏她们刚刚还争成那样,要是乐平真看上楚将军,哪轮得到她们?
听出那句话里的意思,李潼微微蹙眉。不曾逼迫她的父皇今晚会一反常态派人唤她前来,就是为了这名楚将军吗?
“没见过。”那个陌生的称谓没激起李潼丝毫的好奇,她不像其他公主一来就对着底下朝臣看,那双眸子反而望向一旁,打量那些公主的盛装打扮。
虽然她们可以借由宴会看中喜欢的对象,进而请求父皇许婚,但有珠帘遮挡着,那些臣子什么也看不到,扮得再美又有什么用?每一次,她都有这样的疑问,但每一次,她都不曾获得解答——因为她们都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像彼此之间划着无形的楚河汉界,别说聊天,她们就连视线都不曾和她对上。
“那正好,你看,擂台上那个居于上风的人就是楚将军。”没被她的冷淡击退,皇帝兴致勃勃地想引起她的注意。好乐平,快看,如此杰出的男子错过可惜啊!
“是。”李潼轻应,视线依然不曾朝擂台望去。她向来不懂为何其它姐妹都热衷于参见宴会,也不懂对男人评头论足有何乐趣,喜好清幽的她只想快快离开。“公主……”身后的秦嬷嬷抑声低唤。
李潼回头,不意却在秦嬷嬷脸上看到诧异的神色,她正想问,前方传来的嗓音镇住了她——
“请皇上恕罪,微臣体力不济,是否准许微臣下场歇息?”沈厚的语调平稳自若,光听声音很难相信他已在擂台上待了近半个时辰,打败十来名对手。
让李潼震惊的不是那人所说的话,而是他的声音,她急忙回头朝擂台看去,这一望,澄冷的水眸起了波动——数日前在街上遇到的男子,此时正站在擂台上注视着她的方向!
楚谋虽拱手躬身,哪浑然天成的霸气仍傲视群论,精锐的视线望向楼台,却是直视皇帝,对竹帘后那些隐约可辨的身影视而不见。“这样啊……”皇帝嘴上应着,心里却是暗叫不好。
大展身手是最容易虏获芳心的时刻,才刚抵达的乐平根本还没看清楚,他实在很不想放入下台,但楚谋都开口请求下场了,他又不能不允。
“爱卿休息吧,如此优异的表现值得朕再赏黄金一千两!”皇帝只好勉强笑道,被拉过心思的他只顾着懊恼,并没注意到李潼的异样。
总算解脱了。楚谋几不可见地吁了口气,步下擂台,走回原位坐定。“哇,你可出尽风头喽,那些公主的尖叫声都快把我给震聋了。”李靖掏掏耳朵,脸上满是捉弄得逞的愉悦。
谁害的?楚谋想板脸瞪回去,终究还是忍不住莞尔。“您觉得我会在乎吗?”他举起酒杯向李靖一敬。“下个月十六,麻烦您了。”
这次归来,最急着完成的是他的终身大事。他来自洛阳,家人也都定居在那儿,几经考虑,不忍年迈的父母奔波,他打算先在长安完婚后,再带着妻子告假返乡拜见双亲。而恩重如山的李靖,当然是主婚的不二人选。
“可惜呀,那些公主都没希望了。”李靖轻叹,眼中闪过促狭笑意。“不是我要说,你也让人笑得够久了。”想到苦等他回来的表妹,楚谋心里满是感激。
他在七年前刚到长安时,先是借住在经营绣坊的远方表舅家中,他们一家人待他极好,即使后来接连高升的他有了自己宅第,每次返京最先踏进的仍是表舅家,浓如家人的情感早已让他将那儿当成了第二个家。
在第三年时,表舅提议要将表妹颖儿许配给他,还先捎了封信问过他在洛阳的父母。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颖儿是个温柔大方的好姑娘,而爹娘也相当赞成,于是这门亲事就此说定,亲上加亲的喜悦让两家尊长都相当开心。
那时外患未弭,负责防守边疆的他大半的时间都不在长安,所以他们先订下婚约,打算等战事平定后再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