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熄了灯,拢好身上的衣袍后,才又回到她身旁躺下。一躺下,他就闭上眼,完全不敢朝她的方向看去,因为他怕又看到那双里头空无一物的眸子,怕自己又因此受影响。
他没伤到她,她那么坚强,再多的讽刺都能调适,她受得住的……他一再告诉自己,却抑不下那股油然而生的恐慌。
黑暗中,李潼一直睁着眼,空洞的眸光被周遭的幽暗完全吞没。许久许久,她终于闭上了眼,无声的泪却缓缓地滑落脸庞。
翌日一早,天方微亮,楚谋就逃离了家。他从不知道自己是如此胆怯之人,拖延着不去面对他一手造成的结果,把一切交给了时间,希望一再被他伤害的她,能一如以往,又迅速恢复了精神。
他先去教练场,在得到恩师正朝这儿赶来的消息时,他离开了,不想这么早回去的他,于是回到府第探了一下。
“将军,您总算回来了!”一见到他,急到手足无措的总管差点没哭出来。原来皇帝思念女儿,今早派人送来信简,希望能让乐平公主回宫一聚。不知上哪找人的总管无法马上传达讯息,当然着急。
得知此事后,楚谋掉头回城郊小屋,把她带回将军府更衣打扮。整个过程,她脸上都是淡漠的表情,没有反抗,也没有像昨晚那么木然,只是静静地,就像当初刚嫁过来时一样,把所有的情绪隐藏,而她的视线一直都没和他对上。
这种时候,楚谋不让自己有任何分神的念头。他不愿去解释为何直言不起豪宅奴婢的他,还能把她带到这里,也不愿去思忖她对昨晚的事有什么想法。
“我们从成亲后就一直住在将军府里。”他只丢下这句话,然后派出八人大轿将她送进宫中。
楚谋冷静理智地将一切安排要当,却从她离开后,陷入了焦躁的状态。
他不是怕她去和皇帝告状些什么,当初强硬把女儿嫁来,圣上就必须承担女儿误许良人的风险,就算她把一切说了出来,他也毫不畏阻。
也或许是他不曾正视却一直深明于心的事实,让他有恃无恐——她不可能这么做,就算那都是不容抗辩的实情,她也只会维护他、帮他隐瞒,而不是说出这种对她而言属于低毁的言词。
既然如此,他在担虑什么?他不愿深思,只能隐下一切杂纷的心绪,留在将军府处理事务,等待她的归返。
他以为她隔天就会回来,但她没有。又等了一日,等到的是一封信简,说自幼将她带大的秦嬷嬷身体不适,她放心不下,会再多待几天。然后,就是无止尽的等待,再也没有任何音讯。
“将军,这批银两您觉得要怎么处理?”书房里,总管捧着账本问。最近田地收了租,趁将军这几天都在府里,赶快确认后才能做后续处理。
楚谋拧眉,却不是因为总管的问题,那些话他根本没听进去,此时他的心思全被一抹身影缠绕,而那抹身影已经七日未见。
“今天有人来过吗?”他不答反问,黑眸逐渐染上愠色。
每一夜,他都反复难眠,只要闭上眼,就是她那时空白一片的眼眸,紧紧攫住他的心。在那一晚之后,他们还没有真正独处过,他还没来得及确定她是否恢复如昔,他们就分开了。
他原想这段分离可以让被此之间有喘息的空间,让她忘记他的冷漠言语和伤害,但她似乎忘得彻底,连他的存在都忘了!
“回将军,没有。”明明知道这不是他要的答案,总管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每天中午一过将军就会问这个问题,在得知乐平公主都没有任伺消息时,他的脸色就会难看到极点。虽然将军没骂过人,更没伤过人,但只要他一板起脸,那阴郁比阎罗还可怕。果不其然,在听到总管的回答后,楚谋脸上的神情冷凝至极。
一开始他还能耐着性子等,但在时间的折磨下,不断累积的坐立难安成了怒火,到了此时,已经狂炽燎烧到无法抑止的地步。
可恶的她!在重新回到宫中富贵奢华的生活后,她就不愿回来了吗?还是她的曲意奉承为的就是这一刻?诱他失了防心放人,好让她能躲回皇宫,永远地逃离他?
想到自己在这里担心她到夜不成眠,而她却在宫里乐不恩蜀,隐忍多时的怒气整个爆发——“备马!”他突然起身往外走去,森然的怒焰不断自寒眯的俊眸往外燎烧。
他受够了!就算是皇宫禁院他也要进去逮人,她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将他从她的生命中摒陈!
第8章(1)
楚谋以为会费尽一番心力才能够进入皇城,但权势地位所带来的好处他在此时完全体会——
一看到他,侍卫不但门户大开。还特地派人带着不曾造访过皇宫的他来到“莫愁宫”前,一路畅行无阻。
“驸马爷来了。”不同的是,踏进皇城后,他的称呼就不再是楚将军,而是依附公主而生的驸马爷。
“莫愁宫”里的宫婢一见到他就急忙跪地迎接,有人带路,另外有人快步从宫婢专用的小道赶着去通报。
“去忙妳们的事吧。”楚谋一声命令,把所有人的动作全都阻下。“告诉我怎么走,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他要攻得她措手不及,让她在还没找到任何救兵前就把她带离。“是,”宫婢顺从地停下,并为他指路。“公主现在在莲池赏。”
楚谋依循指示前去,一路上,他必须不断重复相同的话,才能把沿路遇见的宫婢驱赶离开。
那多不胜数的宫婢数量和四周奢华的景致都让他赶到惊讶,心头的恼怒也越盛,难怪她不想回去,在这里她连根手指头都不用动!
来到水塘边,远远看到中间的亭阁有数名宫婢背对他的方位而立,他大步走上曲桥。
她会感到开心吗?还是会惊讶他的突然出现?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急跳,却分不清是因为即将要给予她打击,还是因为期待看到分别多日的她所致。
察觉有人接近,站在最外围的宫婢回头,一见是他,立刻有人准备动作。他抢走伸手阻止,并快步走进亭阁,伶俐的宫婢们会意,纷纷安静退开,一张铺有软垫的长椅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长椅椅背的遮掩下,他几乎看不到她的存在,原以为那些骚动会惊扰了她,她却恍若未觉。
楚谋绕过长椅,正要出声叫唤,他的动作、他的脚步,却在看清她的模样时戛然而止,连同他的脑中震的一片空白——明明是气候奥热的仲夏,她却像置身严冬般蜷缩着身子,宽带的长椅几乎将她埋没,在那一身华丽衣饰的包裹下,更映衬出她的荏弱。
她姣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并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而是仿佛一碰就碎的脆弱,像是只要一眨眼,她就会自眼前化为云烟,不再存于人世。她依然那么美,憔悴的脸庞却没有神采。
怎么可能?她是回来受人呵疼的,为什么会变的这副模样?在看到她那双空洞的眼,他顿时明白——即使过了七日,她所受到的伤害仍无减退一丝一毫,是他,让她即使回到了宫中也恢复不了……强烈的震惊让楚谋的喉头梗窒,完全发不出声音。
李潼一直望着前方怔忪出神,隔了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有人站在身旁。她缓缓抬头,在看到他时,瞳眸倐地膛圆,空白的眼里有了颜色,却是惧色,将苍白的脸衬得更加惹人心怜。
怎么会是他?不……相公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的,她都已经躲在宫中不要出现他面前了……她惊慌地瑟缩闭眼,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自己隐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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