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声又起,刚刚钻入树丛的飞虫成片成片地飞来,在空中结成一个又一个直径足有一米的灰色虫球。
桑青红变色,挥手叱喝:“鬼面伎听令,亮三昧真火,杀之。”
所有低伏着的鬼面伎应声而动,以乌藤盾牌遮头,直扑飞虫团。
“虫是杀不尽的,万物腐败,自然生虫。由天上到地下,由地下再到水中,空、陆、海三界之内,哪里有不生虫的物种?苗疆炼蛊师与虫为伍、为朋、为友,虫的力量已经深入我们苗人骨髓之内,对虫的认识超过任何人,即使是在溶化一切的王水之内,也能培植出杀人飞虫来。桑青红,扶桑岛的鬼面伎、歌画伎、傀儡伎培育不易,还是不要枉自带出来送死了。现在,唯一能与我的蛊虫一战的,就是‘浮世绘武士团’。这时候不遣他们出阵,还要等什么时候?”玉罗刹坐在池边,漫声指点,对桑青红的战斗力量也是了如指掌。
桑青红并未被玉罗刹激怒,不过,玉罗刹说的是实情,当鬼面伎接近虫球之时,虫球突然散开,变成一张灰色的虫网,将邻近的四五名鬼面伎裹住。虫球一散一收之际,鬼面伎已经凭空消失,在虫口下化为齑粉。
这些虫球如同夏日田野里收割时的镰刀,而鬼面伎则变成了毫无抵抗力的麦子,成片成片消失。眨眼间,水池四周既无野、青草,也没有了手执藤牌、忍刀的鬼面伎,变成了一片荒野。
我以前只知道炼蛊师在单兵作战时手段犀利,却没想到玉罗刹能弹指间消灭了桑青红麾下数百名鬼面伎。
“天石,你想得到‘神相水镜’吗?”桑青红低声问,“想的话,就跟我来!”
我凝视桑青红的眼睛,仔细分辨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想法。
她的眸子黑白分明,如同两颗刚刚离开海水的黑珍珠,细润盈泽,神采动人。当她向我提问时,眼珠一动不动,只是凝视着我。眼睛为心灵之窗,她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证明心里并没有动任何心思,这一刻想用真情打动我。
“你不害我?”即使看透了她的心思,我仍然迟疑了几秒钟,又低声追问。
桑青红摇头:“我的真心,天地明鉴。如有害你之心,死无葬身之地。现在,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镜室’里真正的秘密。”
我果决地点头:“好,我相信你,跟你走。”
富贵险中求,非常时期,要想获得更多,只能铤而走险。
我之所以敢于冒险,所依仗的就是对别人面相的超常观察能力。
任何一本相术典籍中都会提到,即使是天下头一号的相术大师,也无法看准每个人的命相,只能精益求精,让自己的观察能力与日俱增,不断提高。唯有如此,才能尽量减少失误。
如果一名相术师能够十相两中,则其专业技术已经合格,足可以以相术来养活自己。
如果能够十相五中,就已经是相术师中的高手,足可以称霸一方,傲视其它门派的奇术师。
如果能十相七中的话,就可以流芳百世,收徒千万,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奇人。
如果能十相九中,则其能力近乎神鬼,已经不贪图人类的尊崇供奉,只是飘然于天地之间,看透一切,来去自如,任何伤害都无法加诸于他。
天下之大,相术之深,任何人都不敢自称十相十中,因为即使是当日创造了“相术”这门奇术的祖师爷,都闭口不提这个问题。
我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相术”,但观察能力的强弱是每个人天生的技能,也就是奇术师门派最看重的“顿悟之力”。
在这种进退两难之时,我毅然选择了相信桑青红,这是仔细观察的结果,更是孤注一掷的赌博。
玉罗刹借血胆蛊婆之身现形、桑青红布幻戏大阵、楚楚遇刺身亡……这些都是乱局中的契机。乱局,其实也是另一种好局,能够让一切事物都增加了不确定性。就是这种时候,草根才能扳倒王侯,后起之秀才能迅速上位。
我明确观察到乱局的存在,也透彻地分析出,桑青红比任何人拥有更多秘密。只有她,最接近“神相水镜”的真相。
赌是人类的天性,在二选一的情况下,只能拼尽全力押注一方。
或许,正常人看来,这时候都应该与玉罗刹并肩战斗,乘胜追击,歼灭桑青红,永绝日寇后患。
这条路,几乎是所有人必选的,因为它代表着光明正义、惩恶扬善、诛杀日寇、扬我国威等等所有的正确性。选择这条路,将会名传千古;反之,也许就会在史学家、爱国者的文字狱中遗臭万年。
诛杀桑青红是最简单、最直接的选择,但我从小到大一直觉得,大众的选择永远都是平淡无奇的,无功无过,四平八稳,像曲水亭街边的流水一样,从千家万户的院墙外流过,经过百洲,流进大明湖。
这样的选择等于是没有选择,即使不选,将来也一定在趋势的带动下走同样的路。
如果不能成为奇兵,盲目跟随大众潮流去千军万马走独木桥,那么我的一生也就永远不会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