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罢,他向着台下深深鞠躬,自己已是满脸红光,情绪澎湃。
除了我们两个,演出厅里再没有旁人,所以说如果他不是秦王,那秦王就不在这里。
“小兄弟,谢谢你。”他向我这边走来。
我摇摇头:“不用谢,能免费听到这么好的戏,是我的荣幸。”
“你也懂秦腔,你也懂黑头?”他有些惊喜。
我不好意思地再次摇头:“我不懂,我们山东人大部分时间听吕剧和京剧,但是《铡美案》的故事我们太熟悉了,就算剧种不同,我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呵呵大笑:“很好,我看得出,你说的都是真话,很好很好。”
我们面对面站着,各自脸上都带着微笑,就像普通的济南人面对普通的外地游客那样,大家都很有礼貌。
突然间,他向前探身,脸色一变,右手中的麦克风突然调转,抵住了我的喉结。
“日本人派你来送死?”他问。
我静静地看着他,表面不动声色,但心底已经对这种变化有些吃惊。
唱戏时,他全情投入,没想到,脸却变得这么快。
“日本人派你来你就来,要钱不要命?”他问。
当他说话时,他的眼睛里就仿佛有两把小刀,直伸出来,在我咽喉要害之处一直比划。
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在这种时候,哪怕是说错一个字,都会招来杀身之祸,而且我相信,石舟六合的人不会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而是已经潜入明湖居之内,伺机刺杀。
“日本人永远都不值得相信。”他说,“狼子野心,诡计百出,你跟他们勾连在一起,简直是自寻死路。小兄弟,赶紧醒醒吧,咱们中国人,得认清自己的祖宗是谁?”
“是谁?”我问。
他怔了怔,似乎料不到我会这样问。
“我们的祖宗是谁?”我又问。
这样的问题完全打乱了他的思路,他后退一步,麦克风在手指间转动着,像转动着一把刀。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说,“我走进来,你让我帮你打开音响,我已经帮忙了,而且作为唯一的观众,听你唱完了铡美案。现在,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该出去了。”
“呵呵。”他笑起来,“难得你如此镇定,看起来,你也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日本人用你,也算选对了人。”
我摇摇头:“真的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湖居只是个听相声的地方。”
他发出一声冷笑:“这里当然是听相声唱戏的地方,但那是在往常。今天,这里马上就要变成修罗杀场,每一个卷进来的人,都不得好死。”
我再度摇头,做出要走的姿势。
“我不杀你,放你回去,告诉日本人,趁早滚出济南城,免得惹火了秦王,大开杀戒,让他们有来无回。”他呵呵笑着说。
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他不像是秦王。
我垂眼看,他的双手手背之上,各自纹着一朵半开的牡丹。
这是一个非常醒目的个人标记,我依稀记得,一些江湖传说中曾经提到过,晋中江湖上有一名非常厉害的杀手,手背上正是有这样的记号。
那杀手姓文,名字已经无人记得,都只叫他文牡丹。
对方很精明,察觉到我的眼神一动,马上双手向前一伸,将手背上的牡丹展示给我看。
“看清了,回去告诉日本人,我文牡丹在此,日本人与狗不得入内!”他说。
他的样貌虽然平凡,甚至可以说有点庸俗,但这句话说出来,却是豪气干云、气势磅礴,令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一个“好”字。
从日本人的角度出发,秦王是个反面角色,因为他的存在,阻挡了日本人横行济南城。在关帝庙,言先生与秦公子一出现,就以极为高傲的态势压制了日本人的士气,使得日本人心惊胆寒,影响了他们作出的每一个决定。
通常情况下,以我对日本人做事方式的理解,他们对付前进路上的障碍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一刀杀之。所以,石舟六合作出了直扑明湖居、干掉秦王的决定。
我不是日本人,绝对不会以日本人的思维方式行事。
在我的价值观中,任何有利于中国、有利于中华民族的才是对的,因为我们是中国人,我们必须要热爱自己的国家。否则,未来终会有一天,国破家亡,民不聊生。
我叫出了那个“好”字,大大出乎文牡丹的意料。
他盯着我,上下打量了十几眼,才微微点头:“小兄弟,我是不是看错了你?”
“我就是我,不会理睬别人怎么看我。”我回答。
这次轮到他大声叫好:“好,说的好!男子汉大丈夫,绝对不会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里,想要做,便去做,自己闯荡出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