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一点点念想,秦王对言佛海投鼠忌器,不敢赶尽杀绝。
我们向北看着,秦王靠在桥栏杆上,长久地垂下头,沉默不语。
失子之痛,痛彻五脏六腑,没有任何药石可以疗伤。如果我是他,同样创巨痛深,难以消化。
“唯一的办法,就是镜室。”经过了千佛山前的顿悟,我看问题的宽度、广度、深度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自如地调用已知的讯息,形成最完美的解决办法,“镜室分解灵魂,就能破解‘拘魂之术’,打破言佛海的禁制。”
天下奇术,相生相克。有言佛海的“拘魂之术”,就会产生反制此术的“镜室棱镜分解灵魂之术”。一个是搜拢,一个是解放,针尖对麦芒一般。
秦王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已经僵化了似的。
桥上经过的行人纷纷向他投以惊诧的目光,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都不愿多管闲事。
“你肯帮我吗?”良久,秦王才涩声问。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前辈,义不容辞。”
一句话出口,我才发现,自己被秦王讲的这个失子故事给绕住了,完全站在他的立场考虑问题,胸口一热,不自觉地就被“逼”上了梁山。
“任何时候,我不会勉强你,阿璧也不会勉强你。人各有志,强扭的瓜不甜,我们是成年人,都明白这些道理。小夏,你能在这种时候答应帮我,已经是雪中送炭了,因为——赵天子已经兵临城下,正在逼我屈膝就范。有你,我最起码知道阿璧日后有人照料,就不再有后顾之忧,可以放手一搏了。”秦王说。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天桥左右两侧的桥底阶梯旁,各出现了四名穿着灰色夹克、斜背大号挎包的年轻人。他们既不看车,也不看路,全都仰着头,盯着桥上的我和秦王。
“是我养虎遗患,才诞生了赵天子这样的毒瘤。如果早些年我下狠手灭了赵王会,今日也就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了。”秦王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除了那四人,另有六人,已经分两拨左右上桥,占据了这座过街天桥的东西两端。
济南外来人口众多,本地人见惯了这类人,所以几个从家乐福超市里拎着菜出来的大妈不紧不慢地走着,边走边张家长李家短地唠叨着,根本看不出这天桥上即将爆发一场恶战。
“赵天子很善于选择战场,他知道,阿璧会令我分心,而你的存在,却是一个巨大的变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站到我的对立面上去。于是,他判定我此刻一定是四面楚歌、心下茫然。”秦王抬起头来,向远处望着。
桥下,汽车川流不息,车声不绝于耳。
“的确是。”我点点头。
我与赵天子照过几次面,此人心机很重,的确每次出现,都是在一个很巧妙的关键点上。譬如他击杀明千樱那一战,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了。
“对于这种人,早杀,比晚杀要好得多。”我说。
“是啊,我也想杀他,并为此创造了一路‘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只是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秦王一边说,右手虚握成拳,只有尾指向斜前方伸着。
当他的手腕灵活转动时,五根手指都在各自扭动,虽然指缝里无刀,但我已经看到了一把无形的小刀正在他掌心里回旋着。
他展示的每一刀都是反向上撩的,绝对没有一刀是猛力下劈的。
“我在越南游历的时候,看到农民在甘蔗地里削甘蔗。甘蔗又高又硬,他们一天干那么多活,而且农民普遍矮小,连一米六都不到,不可能有力气大开大合地劈、砍、斫、斩,于是他们从低处出刀,从手腕底下发力,刀刀都是反削。其实,我们在街上看到卖甘蔗的就能明白,南方人卖甘蔗削甘蔗,全都是小刀反削,而北方大汉则的用刀粗笨,只知道挥臂发力,把削甘蔗当做是伐树一般……”秦王说。
我耳中听他说,眼睛盯着他的手腕看,不自觉地双手一起模仿他的动作。
“神州九刀”刀谱全都是堂堂正正的刀法,如同武将上阵,操长刀、偃月刀、铁杆大刀冲锋杀敌,每一刀都是竭尽全力劈砍,没有任何巧劲,全都是大开大合的路数。
秦王教我的,却是一路阴柔、隐忍、藏拙、弄巧的刀法,与“神州九刀”迥然不同。
“好极了。”我大约了四分钟,就感觉到了这种刀法的绝妙之处。
打个比方,“神州九刀”是越野车、加长版轿车,可以高速狂奔,发力超车,开起来十分爽快,过瘾之极。但是,城市当中每时每刻、大路小路都有可能堵车,开这种车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总是施展不开。十字撩阴刀却像是电动车或者滑板车,可以见空就钻,随时改变行进路线,在各种路面上毫无阻碍地前进。
“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刀无定法、克敌为先”——这就是秦王教给我的。
“好,这里的事交给你了?”秦王问。
我点点头,秦王便抱着胳膊,倚在栏杆上,完全置身事外。
现在,我身上没带刀,但我还是镇定地向东面走过去。
那些人跟踪我们有一段时间了,知道我们从东面上天桥,此刻又往东面去,等于是在后退逃跑。
这种短兵相接的战斗中,料敌于机先是很重要的事。
兵法上说,敌不动我不动,敌方动我已动,处处比敌人先动,已经胜了一半。
赵天子麾下,皆非庸手。立刻,东面桥头的三人横向散开,迎着我冲过来。他们的手全都插在挎包里,应该早就准备好了称手的兵器。
我冲着最北面的敌人过去,中途变向,横跨三步,对准了最南面的敌人。等到北面、中路的两人呐喊一声,向我包围过来的时候,我突然第三次变向,迎着两人冲过去。
十字撩阴刀其实阐述的是一种冷兵器作战技巧,其核心价值是“避实击虚”四个字,用最不可能的招数从最不可能的方位攻击敌人最不容易防备的位置——我手中无刀,但手上却有长度超过一厘米的尾指指甲。
《庄子?养生主》中说,庖丁解牛时,总是“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由此可知,“无厚入有间”才是世间最可怕的兵器。
秦王将参悟到的这路刀法命名为“庖丁解牛十字撩阴刀”,其中定是受到了大智者庄子的智慧启迪。
我的双手尾指笔直地指向两人的心口,突然发力上撩,从对方的喉结、下巴、鼻尖、眉心依次飞掠过去。不等这一招的结果显现,我身体飞旋,连续七百二十度转身,双手尾指琵琶连弹一样,从南面杀手的喉结上四度划过。
三个人齐声怪叫,弯着腰,踉跄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