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进房间,岳不群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举手招呼:“连小姐、夏先生,一路辛苦了。”
连城璧疾步走过去,抢先一步向岳不群伸出手。
两人握手时,我才发现岳不群的椅子两边各倚着一支不锈钢拐杖。
“岳先生,搅扰了。”连城璧谦虚地说。
岳不群微笑:“能为连小姐这样的江湖丽人服务,是我的荣幸。夏先生也是近年来济南城少有的青年才俊,今日有幸见面,幸甚幸甚。”
我也走过去,跟对方握手。
他坐着,双腿膝盖以下空荡荡的,竟然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
“嘿,惭愧,我身体一直这样,所以很少出门,免得遭人嘲笑。不过,这样也好,人生在世,如果只热衷于红尘俗世中的虚名浮利,那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像我这样,吃吃饭,打打牌,混混日子,也算得上是逍遥自在,哈哈哈哈……”
岳不群自嘲地笑起来,但那笑容分明有些凄凉。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嘴唇上的胡子十分稀疏,软塌塌的,颜色也是半黑不黄。这应该是少见日光的缘故,但作为残疾人,即使他晒足太阳,没有脚下底气滋养,身体也健康不起来。
公平说,岳不群是一个有着几分阴柔气质的美男子,一双丹凤眼高高挑着,两道柳叶眉斜插入鬓,再加上一道高、挺、直的鼻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人中上没有一根胡须,甚至连些微的黑色茸毛都没有,光秃秃的,仿佛一片贫瘠到寸草不生的碱地。
“夏先生,你懂相术,对吧?”岳不群问。
我点点头:“皮毛而已。”
岳不群伸手相让:“请坐,二位坐。”
阿达慢吞吞地走近,把转椅拉开,请我和连城璧坐。
“说说看,我的面相如何?”岳不群问。
我想了想,淡淡地一笑:“大恶。”
在这种人面前,虚情假意地恭维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实话实说,直抒胸臆。
“嗯,好极了。”岳不群点头,随机吩咐阿达,“上好茶。”
接下来,岳不群没有直接问相术的事,而是拿起遥控器,按了两次按钮。侧面墙上的大屏幕亮起来,播放的正是我和连城璧进入樱别墅后的一举一动。
音箱中传出我的声音:“第二排,第一栋。”
连城璧向我转过头,眉尖一挑,有探询之意。
“为什么如此确定?”岳不群问。
“岳先生,春秋战国初期,大小诸国以实力、地盘、人口排序,列在前七位的是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连小姐属于秦王会,阁下在自己的别墅见客,一定会按照客人的身份做出微妙的区别,并以此为依据,确定到底在三十六栋别墅的哪一栋里见客。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心理学问题,看似无法猜测,实则答案是绝对唯一的。”我回答。
在这种心理学范畴的问题中,我的直觉帮了很大忙,因为第六感往往会给出“就是如此、毫无理由”的答案。
“对,你说得非常对,我正是按照齐、楚、燕、韩、赵、魏、秦的七国顺序安排的。”岳不群无声地仰面微笑。
普通人就算知道了这第一点,也会在“从左数、从右数”的开始顺序上犯难。那么,因为阿达是领着我们由最东侧的青石板道向北来,按照“走捷径”原则,岳不群接见我们的地点一定是在别墅区的东半边。所以,从哪边数的问题也就轻松解决了。
“上一次,省城第一门客齐眉过来,我就在第一排第一栋见他;京城燕王府的人过来,我是在第一排第三栋见他们;至于上次来的赵天子,我是在第一排的第五栋见他……夏先生,好脑力,闻名不如见面,领教了,哈哈哈哈……”岳不群大笑。
我和连城璧都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其实我们都能想到,岳不群等于是“情报站”,收购、销售情报,只要有钱、有需求,谁都能成为他的客户。
阿达端上茶来,一时间满室都是早春茉莉的嫩嫩香气。
连城璧是见多识广的人,本不该为这盏茶而失态,但她却脱口而出:“真是好茶!好茶!”
岳不群点头:“连小姐是品茶行家,这些茶是从前临安府贡茶的头牌,被称为‘豆蔻美人舌上娇’,是——呵呵,当着夏先生的面,不卖弄了,不卖弄了!”
我知道是好茶,但我们来这里,不为品茶,只为探听消息。
“岳先生,可以提问了吗?”连城璧问。
岳不群摇头:“我还有一个问题——夏先生,什么叫做‘大恶’?”
刚刚我说的这两个字绝对不是哗众取宠,而是有所指。
一个男人过了而立之年后,如果人中没有胡须,就等于是家无镇宅之石,直接导致人生缺乏方向,无法掌控步调。
自古至今,中原人都喜欢到泰山上去亲手采石,雕琢成长方形,然后在上面凿刻“泰山镇宅”四字,作为家宅的镇物。
从相术例子上说,很多台港澳的文艺圈男士都曾吃过这样的亏,这就是百姓常说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有据可查的实事表面,港岛刘姓、梁姓的两位天王级男星中年时星运潦倒,遂到泰国去请教著名的龙王师。龙王师指点,要他们在人中上蓄一字须。他们言听计从,回去便蓄须,不到两年,迎来了演艺生涯的第二春。
现在,岳不群最大的问题并非是“不蓄须”,而是他人中之上,根本“不长须”,等于是秃子头上不长头发,这就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