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想开口的齐彦名,彻底沉默了。
裴元继续道,“你们现在吃光了河北的粮食、山东的粮食、河南的粮食,让那些地方大量的农民家破人亡,就算有些地方能补种抢收,今年恐怕也收不了多少吧。”
“假如湖广的州县也被残破了,存粮也被吃空了,你们以后又该怎么办呢?”见齐彦名有些消沉的意思,裴元观察着他,才道,“算了,这些以后你会慢慢体会的。我这次把你叫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齐彦名有些提不起精神,但还是道,“还请千户提点。”
裴元看着齐彦名问道,“我也知道你们几个头领义气深重,也没打算劝你什么。但如果我打算保你一命,不算违背你们的义气吧?”
齐彦名听了无语,这算什么问题。
他叹息一声,开口道,“还望千户明言。”
裴元点点头,这才看向王敞。
“明天晚上,就按照之前的计划,我会让霸州叛军趁夜组织一次佯攻,然后让他们烧掉外面的营地。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加急向朝廷汇报战损了,这件事不能拖。”
王敞这会儿也从刚才裴元那番话中回过神来,郑重道,“下官明白。”
“至于这个齐彦名。”裴元指了指,说道,“等霸州军北返,你报功的的时候,就把他添上,就说已经击杀霸州贼首齐彦名,把他的名字从朝廷那里去掉吧。”
裴元特意提了一句,“算你们的军功。”
这等男儿,被人拿去做人皮马鞍……,实在太可惜了。
“什么?”齐彦名惊愕,不是,他怎么就被击杀了?
王敞也有些明白裴元的意思了,一时有些慌了手脚,“千户,不可!不可啊!虚报战功是会惹大麻烦的!”
裴元对齐彦名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天子对霸州军极为痛恨,誓要捉拿刘家兄弟为首的六个贼帅,我打算抹掉你的姓名,免得被天子挂念。”
裴元顺便解释了下他的用意,“只要没了你的赏格,别人就不会和我较真了。真等到了那一天,说不定,还能保你一命。”
王敞觉得裴元的这个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了。
他不顾齐彦名在旁,认真提醒道,“千户,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现在把齐彦名销了名,那就是从陆完和谷大用手里抢功,他们怎么可能答应?”
“再说,齐彦名确确实实的活着,咱们骗不了天下人啊!”
裴元摆摆手道,“这倒是件小事。我看谷大用不爽很久了,已经安排了人接替他的监军。”
“陆完嘛,他的功劳足够,完全没必要节外生枝,冒着得罪那么多卫所的风险,掺和这件事情。”
“他现在是兵部侍郎,接手兵部尚书是迟早的事情。兵部啊,这时候给底下人卖点人情,以后说话才有人听。”
王敞听到这里,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要动谷大用了?”
裴元嗯了一声,“也不瞒你了,出手的是太监陆訚。齐彦名的事情,前线这边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场仗南直隶也算出力了,提前分一功,问题不大。”
“只要桌子上的人没异议,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陆訚吗。”王敞有些印象,“似乎是个知兵的。”
裴元见过陆訚那两下子,点评道,“也就那样吧。”
“至于齐彦名没死的事情……,那些贼寇嘴里有什么真话?完全不值一驳。”
“说不定还是他们为了散布谣言,找人假冒的。”
“这种事情,莫须有的。”
裴元和王敞很随意的聊着关于平叛大军的人事安排,对身边的霸州贼帅毫不避讳。
这让心里乱糟糟的齐彦名,感觉很是奇妙。
不是?
现在朝廷的兵部尚书,在一个千户面前自称下官的吗?
谷大用这个总督军务的太监,是你裴千户说换就换的吗?
还有,陆訚是谁?
想着想着,齐彦名情不自禁的充满了狐疑。
这个大明的体制是不是有些问题?
裴元有一搭没一搭的对齐彦名道,“要是此战之后,你能尽量减少抛头露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齐彦名这时候已经从霸州军那黯淡的前景中恢复过来。
他叹了口气,却异常坚定的说道,“我知道裴兄弟是好意,但齐彦名绝不做辜负义气的事情。霸州军在,我齐彦名就光明磊落的活着。霸州军没了,我齐彦名就光明磊落的死。”
裴元直接当没听见。
扭头对王敞道,“这件事,咱们三个知道就行,南直那些卫所,一时半会儿上不了咱们的船。不该提的,就不用提了。”
王敞听出点别的意味,没再吭声。
齐彦名就有些妈蛋了,这狗千户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好在裴元照顾了下齐彦名的情绪,又对他道,“我本来也没打算损害你的义气。真要霸州军撑不住的时候,你若愿意陪他们赴死,随你。你若想活着,被人拿住时,就大喊要见太监陆訚。”
裴元平静的看着齐彦名,“是我要保你的,这和你无关。”
虽说和他无关,但齐彦名怎能不知道裴元的好意,一时竟有些烦乱。
裴元倒是微觉遗憾,这么霸总的一刻,总感觉少点什么。
他齐彦名道,“你先回去吧,若有人问,就说我要和兵部尚书商量明晚佯攻的事情,找你做个见证。”
齐彦名也不多言,抱抱拳,直接就纵马离去了。
两人目送他离开,王敞有些纳闷的问道,“千户,你保他干什么?”
裴元目光不动,下意识回答道,“没有齐彦名这个军功,拿什么保你加右都御史?”
“而且南直这么多卫所出兵,最后却损失惨重,毫无寸功,怎么和朝廷交代?”
“到时候别说右都御史了,恐怕你的兵部尚书都保不住。”
王敞闻言惊问,“莫非千户此番甘冒奇险,竟是为了我?”
裴元回头质问道,“你以为呢?”
要不是王敞刚看完裴千户和齐彦名情深义重的一幕,他可能就真信了。
王敞觉得应该稍微展现下自己的智慧了,于是便道,“我以为千户是打算用伪报军功的事情,把南直那些指挥使和咱们绑到一条船上。”
裴元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方面。滥报军功现在看着吓人,过几个月你就知道什么叫离谱了。”
战后刷军功刷的最猛的就是朱厚照了,毕竟这关系到朱厚照先军大明的布局。
朱厚照的大量义子、太监以及阉宦家眷,借着平叛论功的机会,正式开始了抢班夺权。
陆訚和张忠等人的上位,不能单独拿出来看。从全局考虑的话,是完全服从这个大背景的。
朱厚照急于对军队进行换血,但是因为刘瑾新政的失败,让他转弯太快,手中没有多少可靠的班底。
没有可靠的班底,又要尽快掌控军权,那该怎么办呢?
朱厚照那是什么小机灵鬼。
除了大量启用八虎以外的宦官,那就是学他的老祖宗朱元璋,开始大量的从年轻将领中认义子,强行建立亲密关系。
光是这些年朱厚照认的义子,就有一百多个。
这里面的大部分都在这几年骤然攀升高位,随后伴随着正德朝的落幕,惨遭血洗。
裴元下巴微抬,示意了下霸州军那边,“齐彦名现在还不了解我,等他了解了我,他将视我如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