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在“怀疑一切”、“打倒一切”、“全面内战”的高呼声中,李氏那个“走资产阶级道路”的军长爹被“夺权”并彻底“摧毁”了,受他波及的小妻子,紧跟着也“一条白绫”随他去了。
伴随这个“噩耗”到来的,还有两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邋遢男孩子,就是李氏的同父异母兄弟。
在李氏嫁人生女多年后,终于见到了当年给娘送父亲“遗物”来的那个“小”勤务兵,不过,岁月无情,胡子拉碴的他已经不能称之为“小”了。
虽然对“勤务兵”叔叔为他父亲另有隐情的再娶“无耻”辩护很是反感,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善良的李氏终是留下了首次见面的弟弟。
过了几年,弟弟快满二十岁了。
李氏拿出当年娘留给她的钥匙,回到久违了的宋家营子。她打开多年未曾开启过的娘家大门,和丈夫、弟弟一起,合力把积年蛛网并尘灰拂干扫净,又雇人修缮一番。才托人给弟弟说上了家口,把这棵给李家传承香火的“根儿”安顿进了承载她无尽回忆的农家小院……
唤弟的姥爷深情地注视着李氏安稳合上的眼睛,一时天马行空,思绪滚滚。
他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着妻子:她身上那件灰色条绒马甲,是她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
在他的记忆里,李氏从嫁给他那天起,就一直在打补丁。
给老父亲补裤子,给自己补袜子,给女儿上衣前胸的破口子缝上片绿叶子,给儿子鞋的前脸儿贴上块黑皮儿……
她一双不起眼的巧手屡屡化腐朽为神奇,创造出意想不到的设计“奇迹”。
等伤心不已的蔡晓抽抽搭搭地给母亲换好寿衣寿服,唤弟的姥爷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踽踽挪到灵床前。
他摸摸妻子干巴巴的老手,不胜唏嘘。
唤弟猜想,姥爷之所以唏嘘,大概是因为随着“奇迹”的不断发生,他却只能无奈地眼看着妻子那双曾经圆润的柔荑逐渐粗糙,直至变成眼前这副干枯树枝的样子。
一捆捆的纸钱合着“金山”“银山”“摇钱树”等等祭祀纸品,早就随着熊熊的火舌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黑蝴蝶”飞散了。坟墓上的湿土也干透了,因为姥姥已经去世十几天了……
姥姥“走”了,给母亲留下了那幅她整整绣了两年的漂亮结婚门帘,给姥爷留下了那条绣有艳红杏的土布绢帕。
不过,那条传承多次的土布绢帕仅在一个月后又传到了母亲手里,因为姥爷微笑着去“见”姥姥了。他不光把绢帕传给了母亲,同时也把儿子云豹留给了文龙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