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必须尽快解决!圣贤文章乃是根本,岂可轻忽?此事,徐教谕务必提挈县学,竭力配合!本县定当亲自关切!”
吕知县一脸的严肃,语气也加重几分。徐教谕连连应承,态度十分恭谨。
这事儿可很不是开玩笑的。吕知县也好,在场的举人秀才们也罢,说到底都是士人阶层,他们从启蒙开始,就被灌输了“读书人高人一等”和“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大道理。从文化层面掌握天下,乃是他们的职责本份,不管能不能当官,这个关系到整个阶层权利地位乃至饭碗的大事,绝不容有任何的闪失。
他们也都看出来、听出来了,杨家引入的西洋教学模式,是要让所有的工匠都变成读书人;而西洋各国的读书人,却又是为商人服务。这等大变革的思想,随着洋务运动和国门洞开,根本都挡不住,也压不下,为今之计,只好尽可能得掌握在自己手中。
杨浩慨然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是我们杨氏想要贯穿整个教学和公司上下的核心理念。西洋人的学术,过于片面,把天地人都割裂开来,视自然万物为草芥,而不知天人合一、和谐才能共存的至理。体现在学术上,便是把一切都想当然的数字化,把人当死物机器一般的研究,已经走入偏门,流于无穷琐碎。而不知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地变化之中,唯有掌握形而上之宏观总则,统御其下,方能三才和合,万变定基,从大一统之高度囊括全局,以点带面,不治偏颇。”
他说的是真心话,虽然还没有悟道其中的真意,却肯定是不赞同本世界那种走火入魔的“唯科学论”、“科学万能论”,尤其是家里有个中西医皆通的老妈,耳提面命潜移默化下,始终保持一种客观警醒的态度。
吕知县却被这番话给惊了。在他想来,杨家一门都久处外洋蛮夷之地,早不习儒家经典,一味的追求格物工匠之道,断断不会懂什么大道理。
不料想,杨浩开头一个“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就令他如醍醐灌顶,霍然洞开!不由抚掌大赞:“妙!妙哉!杨公子此话可算道尽了个中妙谛!我大清既要革新治理,振兴实业,这根本是万万丢不得滴!想不到,杨氏竟有如此高妙认知,却是让本县欣喜万分呐!”
此前他还一直担心,杨家浑不吝的凶狠作风,跟那些一味宣扬武力的洋夷并无两样,如今看来,人家还是有内外分别,主次之重。有这种认识,那就不能完全当作是外人,可以当成自家人来对待,稍加引导,未必不能认识到国朝正统,重归正途啊!
蔡渠、徐教谕等人都是举人出身,啃书本几十年,脑子不是一般的好使。略微思忖一下,就知道这八个字其中的威力。朝廷衮衮诸公,都没人说得出如此妙语,杨氏果然不凡!
同时他们也想到,跟杨氏合作的事情,可以更加的放心了。一个不忘本的力量,再怎么折腾,总还是照着大家熟悉的套路来演进,那就不会出现跑偏失控的危险。
吕知县高瞻远瞩,明确指出,杨氏之“技工培训学校”的建设,务必要围绕“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根本来进行。缺少的教员力量,自有县学负责召集引入,反正杨家有的是钱,多养一些也是无碍。
对于学校教导简体字的事,吕知县也没有多余的评判。事实上,简化字一直贯穿在中国历史数千年间,小篆就是从大篆简化出来,隶书则又进一步简化。到了南北朝时,使用简化字已成寻常,草书的出现,更是大量简化文字比划。
清末以来,受西方文化冲击,虽然没有提出全面简化或者西化,类似的思考却已经有了萌芽。
对于吕知县和士绅们来说,他们都从学正体字开始,并不认为朝廷会改用简体。而普通民众认识再多简体,也无法威胁到他们的正统地位。甚至还真的就认为,这不过是方便于让平民快速扫盲,可以通晓教材规章之用。
他们却不知道,从简体到繁体的学习,其实非常简单。而杨家有意避免让学生遭受这年头通行的文字荼毒,干脆让他们使用从本世界带来的正解典籍文章,从根子上就走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至于本世界近年来兴起的,对简体字造成的文化损害的反思,其实远没有宣传的那么大作用。研究文化的人,稍微认真点就能学会繁体字,有本字典、说文解字辅佐,基本不会出偏差。
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一辈子用来用去的不过八百个最常见、两千个常见字而已,又不是用来吟诗作赋,写锦绣文章,简体还是繁体,根本不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