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甲店,第一师团司令部。
山地元治中将站在镇外西南侧的台山顶端,双眼出神的注视着从下方道路滚滚而过的部队。
一个多月前,他也曾站在同一个地方,目睹黑色洪流如轰轰烈烈前行的钢铁列车,洋溢着一股足以破碎一切障碍的昂扬之气,向金州奔走。那时候,他的心中充满豪气,甚至也想过赋诗一首来表达满怀慷慨。
但现在,他却不得不见证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场景。
成千上万的士兵,急急如丧家之犬,满面恍然之色,勉力拖着武器和沉重的步伐,一脚高一脚低的在崎岖不平且遍布积雪的道路上狂奔。那不是在奔向胜利与光明,他们在逃命!
斗志,没有了。精神,不见了。喜悦,没了踪影,甚至不能胜利情愿战死的悲壮果决,一样消失不见!
他们就像是一群难民,只知道顺着道路往前奔走,企图比周围的人跑的更快一些,如此方能避过后方穷追不舍的敌人。没有人能鼓起勇气回头死拼一下,为其他人争取更多的喘息之机,只因他们所有的战斗意志,早已经全部被击垮!
“帝国勇士,何至如此啊!”
山地元治差点飚出泪来,只觉得一股郁愤之气在胸膛涌动、冲突,想要找个发泄口而不可得,躁动的几乎要冲破他的皮肉,爆炸开来!
喉咙中,似乎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他下意识的抬手一抹。殷红的血渍立即浸透了雪白的手套。
“中将阁下!”
旁边的大寺安纯大佐吓坏了!急忙抢上一步扶住师团长。关心的紧盯他蜡黄的面孔。焦灼的叫道:“阁下!万万不能气坏了身体!军队遭受一时的困难,士兵们暴露一些潜在的问题也是可以原谅的,我们还可以整顿之后再继续战斗。这样的关键时刻,您绝对不能倒下!”
山地元治把手套摘掉,揉揉丢到一边,把嘴里开始泛着腥味的血水狠狠的吞下去,嘶哑的道:“我绝对不会就此倒下!大寺君无须忧虑。”
话虽如此,他虚弱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体。一点血色也看不到的面孔,深深的出卖了他内里的苍白。
大寺安纯参谋长心中冒起“主辱臣死”的羞耻感,不过目光落在下方的部队身上时,连自责的力量都失去了。
曾几何时,帝国陆军部队居然会被人打得仓惶败退啊!那不只是撤退,那是在夺路逃命啊!这样的事情,有多少年没有发生了?
倘若有点秩序也是好的,可看看他们的模样。士兵和军官,浑身裹着乱七八糟的御寒衣物,一些是从当地平民身上扒下来的。一些干脆就是没有硝过的兽皮!
还有破破烂烂的被子,各种色的布匹。不知道从哪里拆下来的麻袋片,甚至还有一些谁也说不出是什么玩意的东西,胡乱的裹在身上。总之,只要能为他们抵挡一点寒气,增加一层保护,就被用绳子横七竖八的捆扎在身上。
看上去,好像一头头在泥浆里打完了滚,又跑到草堆里折腾过之后出来的脏猪!
又或者,是一群武装起来的叫子。
耻辱啊,简直是天大的耻辱!帝国陆军,那是代表着东方人种迈进文明的先锋,曾经的整肃军装,几乎成为整个日本人民最喜欢的装束,学生们从小就以穿上类似的衣服为荣。现在,那些伟岸形象全部被他们破坏的一塌糊涂!
大寺安纯真想象不出来,如此糟糕的模样传回国内后,会引起多么强烈的反响。恐怕那时候,师团长阁下和自己,乃至第一师团的许多军官,都只能羞愧的切腹谢罪?
好在随军的记者们很聪明,这时候绝不会拿出画笔和纸张临场作业。他们从一个月前的惨败后,就再也没有兴趣描绘本国士兵被杀伤的景象。
大约他们还盼着一次胜利之后的再次创作?现在看来,机会恐怕不多。
一碗热腾腾的米汤送上来,稀拉的差不多能照出人影。但在这时候,对于日军来说就是极其难得的美味了,一口下去,就能增加支撑一个人跑出去几公里的热量。
山地元治接过去,却没有马上喝掉,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回头问大寺安纯:“能够保证为全军的士兵都供应一碗热汤吗?”
大寺安纯很诚实的摇摇头:“很困难。阁下,我们的粮食早已经耗尽了,如果没有追兵的话,或许可以生火做饭,尽量的凑合一点。但现在这样的情况……。”
山地元治一摆手:“不用说了。把它留给受伤的士兵。”
不容置疑的把米汤送回去,虽然这一路再走下去,必然会变成冰凉的一坨,重新加热都很困难。但他的态度还是表明了。
大寺安纯感动的瑟瑟发抖,紧握双拳尖叫道:“阁下!您必须保证自己的身体,第一师团的灵魂决不能轻易的倒下!”
山地元治翘起嘴角,显露一丝傲慢和倔强:“我没那么容易被击倒。大寺君,立即组织一批力量在这里构建防卫,就算是死,也要为部队争取更多脱离接触的时间。我们,不会就此认输!”
“哈伊!”大寺安纯深深的弯腰。
十公里外,刘家店。
杨浩与施剑飞一起进入被日军占领一个多月的残破村落。
经过上次的突袭之后,日军将此地反复加固了大量的工事,依托残垣断壁构建的各种掩体布满方圆一公里的区域。但都在摧枯拉朽一般的进攻下,几乎没发挥出多大的用处就被抛弃了。
并非工事无用,而是日军完全失去了作战的勇气,他们露出内心的怯懦。开始夺路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