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日,下午四点钟,威海卫以北黄海海域,大群各国战舰云集,列开松散的阵型正冲港口。
为首的英国远东海军旗舰“圣约翰号”跑在最前头。那陈旧古老的舰体看上去好似风烛残年的老人,唯独桅杆顶上的军旗,在宣示着一股源自大英帝国的强悍自信。
司令官裴利特曼少将挺胸站在桥楼顶端,任凭湿冷的海风把自己吹的腮帮子发硬,却不肯让腰板有丝毫的弯曲。卷曲的鬓角修剪的一丝不苟,完全符合英国绅士的古板形象。
他有理由保持这样的姿态,在两翼和后方,可是有许多条其他国家的远东舰艇在一起前行。作为世界第一的领袖,他必须时时处处维护帝国的体面。尤其是在这一次的进取行动中,更要充分发挥作用,如此方能保证在接下来的瓜分狂欢宴会中,牢牢的占据主持人的位置。
随着波涛起伏颠簸的战舰甲板上,不断有浪撞碎后扑上来,细密的水滴时而飞溅到他的脸上,往鼻孔中灌入腥咸的气味。
这才出来没多久,身上的军服就已经湿漉漉的了,看样子晚上必须要重新洗换熨烫。
裴利特曼皱了皱眉,打定主意下次去天津,必须多定做几套这种挺括料子的用以替换。虽然那个中国人非常讨厌,但不得不承认,他们搞出来的产品质量确实好的没话说。
就是价格有点贵的过分了。该死的中国佬,他们做生意的头脑一点也不像没有开化的野蛮人。如果不是海军少将的薪水足够高,还真的难以保证消费的起。
想到可能用不了多久。英国就可能把整个的美租界给吞下来。那时候物价必然会变得更加“亲民”。裴利特曼由衷的感到喜悦。这些日子来,他多年的积蓄都快要被疯狂的家人给掏空了,叮叮作响的金币源源不断的流入中国人的口袋,那简直是在抢劫!
这种情况必须改变,就从今天开始!
“圣约翰号”的撞击船艏劈碎波浪,以大约十节的航速冲击向前。遥望海平面的尽头那影影绰绰的威海卫军港山头,裴利特曼扶着栏杆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
“距离目标大约十五英里!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桅杆上传来嘹亮清晰的喊声,裴利特曼精神一振。抬手从旁边接过望远镜,拉开后仔细的扫描了足足一分钟。随后,他举起右手喝道:“向全体战舰发出信号,保持航向继续前进。另外,派出交通艇去,命令中国人解除武装,准备迎接大英帝国海军的进驻。”
他像是在宣布一个不容任何人违逆的命令,坚决而自信。
随船的参赞马格里闻言心中一惊,立刻向前一步说道:“少将,我建议舰队最好提高警惕。随时准备迎接突如其来的战斗。根据我们的了解,那些中国人似乎并不驯服。”
裴利特曼有些无理的没有回头看他。傲然的扬起下巴道:“我知道参赞先生曾经追随那位李宰相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请相信,我对中国人也不是一无所知。那群贪婪的反叛者一下子占领了一个省那么庞大的区域,他们的军力不足以防御长达上千英里的海岸线!另外,请您一定记住,我们代表的是大英帝国!”
“虽然如此,可是,我依然认为必须小心谨慎!”
马格里坚持自己的判断。这不仅仅是由于他曾经跟着李鸿章当了很长时间的秘书,非常了解中国官僚,更重要的是他借此机会建立起来庞大的社会关系网。虽然李鸿章退休回老家养老了,依旧有许多洋人为他服务。正是这些人从李鸿章那里得到的一些言语,让马格里深刻认识到,杨浩与他们遇到的一切中国人都不一样!
马格里环顾四周,茫茫大海上看不到一条渔船,特别是一年多来不断增加的机器船,更是一点踪影都没有。他不由升起满满的忧虑,一股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
面对裴利特曼的傲慢自大,马格里参赞不得不加重语气:“少将,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并不惧怕大英帝国,相反他还非常的仇视。并且他们拥有的强大武装力量已经在战斗中证实了,我不敢肯定前方的那座军事要塞,会毫无防备。我们与清国政府的条约,他们不会承认的。”
裴利特曼翘起嘴唇冷冷的道:“那样就更加的理想。连国际公约都不遵守的家伙,必须受到严厉的惩罚!你们外交官的话他不肯听,我相信皇家海军的大炮会教会他们充分理解,什么才是规矩!”
话说到这份上,马格里知道这些骄傲的海军是不肯听劝的了。该死,早知道他们会如此莽撞,就不应该上他们的战舰!
他回头望向远处,见德国人的三条军舰远远的跟在后面。相对于其他国家的舰艇,位置最靠后。
威海卫的炮台防御体系,可是德国人帮着设计建造而成的,部署在那里的火炮到底有多厉害,德国人心知肚明。他们不会冒冒失失的冲上去,领教一番自家生产的280mm加农炮的威力。
说话间,一条鱼雷艇卷起一道细白的浪越过旗舰,疾驰而去。
刘公岛上,伤势痊愈之后重新归建的丁汝昌爬到旗顶山炮台上,通过大倍数望远镜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逼进的舰队,心脏好似被一支无形的大手攥紧,让他感到一阵阵的无力。
“到底还是要打过来了!这可怎可好?”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嘴角发白,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丁汝昌没有借着养病的机会离开北洋水师,可说是为了报答李鸿章的恩情,留下来看住家底儿。更有帮衬李经方的意思。
不过随着海军将官们一批批的跑到杨海卫那里去轮训。再回来的人已经面目全非。所有舰艇升级之后。舰员组成也都完全改变。可以说,整个北洋水师在上半年的时候就完全失控了。
但在那时候,李鸿章已经在绸缪急流勇退,对丁汝昌不断提供的各种警告置若罔闻,任凭杨浩爷们不断的蚕食,最终把舰队一点不剩地全部吞并。
丁汝昌完全成了孤家寡人。换作是其他人,大概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反正北洋上下真正佩服他的人也没几个。
他却咬着牙坚持下来。只要李鸿章不发话,他就算烂在这里,那也是报答了李中堂的恩情。
可万万没想到,大清国风云突变一至于斯!杨浩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把朝廷仅有的一点军力给摧枯拉朽的收拾了。不仅公然竖起大旗造反,其部署在山东的军事力量更是进取犀利。前脚占领济南府城逼死了巡抚李秉衡,后脚就以数千人的部队逆袭北上,强迫夏辛酉率众屈服,并把不乐意配合的人解甲归田、礼送出境。
到如今,曾经镇守登莱沿海的一万多兵马风流云散。满打满算也只有革命军一个团,外加原来的北洋护军两千余人。对于偌大一个威海卫防区来说。不啻于杯水车薪。
杨浩没把丁汝昌罢官,仍然让他作为威海卫镇守提督,统领防务工作。可海湾之中没有舰队存在,光靠他们这点儿人,怎么能守得住呢?
丁汝昌当年也是个能打仗的狠人,如今年纪大了又转职当海军,半桶水的能耐就显得不够用了。在天津治病养伤那些日子,他也阅读了不少的先进军事书籍,越看越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跟不上形式了。
面对汹汹而来的列强海军,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处断,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别人。
跟他一起驻守此地的北洋护军总兵张文宣,是合肥李氏的姻亲连襟。李鸿章兄弟当年读书娶媳妇乃至当官,都受到张家的资助。因此,张家的人后来得到李鸿章的特别照顾。
张文宣作为威海卫驻防力量,可说是李鸿章最信得过的人。他不带承担起了修建周围各炮台的重任,更是隶属于北洋的关键陆上力量,也因此能得以保全。
见丁汝昌看过来的眼神,他就知道丁提督又犯了官场上的老毛病。如今李中堂下野了,当初的淮系和北洋系官员自然要以李经方为效忠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