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中天。
伶旦们正清唱一出戏,没有鼓锣,没有二胡,唱得毫不吵闹。楼下丫头仆妇们嘻嘻哈哈的唠话,清晰可闻。然而,风喜动二楼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已全不在意,深深陷入赵学士和管氏的故事中。
对卫三等人来说,惊叹的是管氏那首精彩的小令。而对这里的女人们来,更多羡慕的是赵学士的深情与“迷途知返”。在座的多位夫人曾经历过丈夫纳新欢之痛。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又有谁希望未来的夫君娶妾纳小?
不过,墨紫发现,其中三人没有羡慕之色。
一个是卫三夫人,她家里没有妾,最为得意。一个是始终微笑着的卫氏琼玉,她与卫三相似,爱的是我侬词。一个是张氏,她自己从侧室奋斗上来的,因此就有点不自得。
“这故事中的赵学士和管氏可真有其人?”开口的,居然是向来文静少言的裘六娘。
要说这裘六娘,人不坏,性子懦弱胆小,喜读诗词,颇有才情。
“墨紫不知。故事流传已久,难分真假。”墨紫瞧得真切,卫氏因裘六娘语气中毫不遮掩的慕仰而蹙起眉。
多是张氏已为六娘说了不少好话,卫氏正重点观察。
“我听着不像真人真事。即便真有其事,恐怕流传至今也有偏颇。”裘七娘说道,“自古风流大丈夫,娥皇女英亦是千年美谈。我看那故事中的管氏未免气量过小。想赵学士如此俊彦的人物,娶个小妾又有何妨?管氏既已年老,多个妹妹,还能帮她照顾夫君,有何不可?”
见裘七娘边说话边频望卫氏的样子,墨紫心想,八成她也看到卫氏皱眉,就想踩六娘下去,自己能得青眼。
“七姑娘年纪尚轻,话说得虽好,只怕不必等你年老,看夫君往家里头一个个娶进门的时候,就再不能大气量了。”卫三夫人冷言冷语,认为自己被小辈暗讽,极之不悦。
裘七娘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聪明反被聪明误,讨好了一个,得罪了另一个。
“淑娘,七娘还小,话莽撞了些。你是长辈,别跟孩子较真。”卫氏作和事老,似乎裘七娘的话颇得她心。
“哪里还是孩子,十六七岁能当孩子娘亲了。”卫三夫人能不让自己的丈夫娶妾,自然不是普通人物,立刻顶回去,“我这也是教她。自己没经历过的事,别信口开河。”
场面就僵冷了下来。
墨紫这时突然说道:“姑娘可是让墨紫备下文房四宝?”
裘三娘反应不慢,在众人目光聚到之时,盈盈站起,对主桌的长辈们微福身,“请允三娘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什么?她不急不忙,走到墨紫那儿去,附耳低语。那就是装腔作势,什么都没说。
墨紫却乖巧模样,连连称是,貌似状,说道,“姑娘要将小令写下来,墨紫即刻去准备。”
裘三娘瞪瞪墨紫下楼的背影,对着主桌,有些娇嗔道,“这个笨丫头,我凑她耳朵说,就想让她悄悄办,然后写下那精彩小令来,博母亲夫人们开心。她可好,喊得恁大声,怎么不干脆让对面都听见咱们说话算了。我瞧啊,她讲故事马马虎虎,粗里粗气倒还能逗个乐。”
由墨紫引着,裘三娘一点就通。
结果,主桌上的气氛立刻轻松,夫人们抿嘴直笑。可张氏实在笑不出来,脸皮抽搐两下。别人没瞧见,卫氏却不小心瞥了个正好,但笑意很深,似乎没放在心上。
墨紫拿了笔墨纸上来,早有几个会看眼色的丫环腾空了张琴的桌几,于是她马上为裘三娘铺纸研墨。
裘三娘提笔就写。可写了一半时,她就停了停笔,抬头看一眼墨紫。
“姑娘,可是要蘸墨?”墨紫不待裘三娘说,就从她手里拿过笔去。
就这么一瞬间,主仆之间的眼神交流如下——
裘三娘暗示:给我提个醒,下半首有点想不起来。你侬我侬的,捏来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