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能听到的,无非是王后宫中赏衣饰,这个媵女和那个媵女为了争衣饰掐起来了;公子华为魏夫人献寿,让王后生气了;虢美人和孟昭氏狭路相逢互不相让,各自到秦王跟前哭诉;椒房殿和披香殿的侍女打架,背后到底是谁主使之类的事情。
如果她的生活中真的只剩下这些东西,那她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当真只剩下看着公子稷一天天长大而已。
幸而,她还是偶尔能听到一些外界的消息的。刚开始张仪会传一些消息给她,等到张仪去了魏国,她也断了消息的来源。然后,她开始让缪辛去帮她打听,甚至唐夫人也会把所知的一些消息告诉她。
偶尔,她会去西郊庸夫人处走走。庸夫人是个很睿智的女人,芈月能够从她那里,知道许多秦国往事,听到许多真知灼见。
自那次以嬴稷生病为契机,而与秦王驷重修旧好、再获宠爱以后,她恢复了往日“宠妃”的待遇,但她和秦王驷之间的关系,反而有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疏淡。而这种疏淡,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或者是她自己吧。她知道秦王驷的心结仍在,而她自己的心结也仍在。一开始,她仅仅视他为君王,而非自己的夫君,从来不曾想过留下。然而当她拒绝黄歇之后,她本以为身心已有归宿,却不得不面对他不仅仅是一个男人、一个夫君,更是一个后妃成群的帝王的狼狈处境。嬴稷生病,让为人父母的他们,因着孩子的缘故而表面上放下这种看似“无谓”的心结。但是,当她求和的时候,她意识到了自己和秦王驷之间的不平等,她为自己的主动求和感到羞辱,也因此而生出对秦王驷的怨念。这种羞辱和怨念,让她再度面对秦王驷时就无法安然,自然而然生了隔阂,心也冷了下来。
芈月的这种变化,秦王驷作为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没有察觉到?然而纵然察觉了,但他有身为君王的高傲,在芈月已经为他生下孩子、拒绝黄歇,甚至主动求和之后,他再执着于“她心中爱他几分”,也觉得十分丢脸。而且,他对她甚至还有心动和期待。所以,他只能选择隐忍。表面上看来一团和气,然而私底下两人之间的相处,却渐渐地疏淡下了。只是又没有淡到如唐夫人这般真正疏远,毕竟他们之间,仍然有着一些牵挂和不舍,甚至在某些地方仍然有许多投契和欢乐。他自然也是经常来看她,对公子稷也十分疼爱,但这种感觉,渐渐像对所有已经生了公子的后妃一样,失去了最初最动心一刻的热烈和契合,而成了一种习惯。
有时他们还能够说一说读到的书,也有出去骑马射箭行猎的时候,但是共同去四方馆听辩论、见了面就有说不完的话的岁月,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在一起的时候,除了说说孩子之外,便是偶尔提一提宫中诸事,也就如此罢了。
可是这样的日子,她真的甘心就这么过下去吗?
她正想得出神,不想秦王驷走到她身后,轻轻抽走她手中的扇子道:“你在看什么?”
芈月吓了一跳,嗔怪道:“大王干吗不声不响的,吓我一跳!”
秦王驷只着了一袭薄葛衣,也不着冠,看上去倒是十分轻闲,见她嗔怪,反笑道:“是你太入神了,寡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也没听到。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芈月也不好说出自己刚才所想,只从湖边大石上站了起来,道:“妾身在看鸳鸯。”
秦王驷刚才站在她身后也已经看了一会儿了,此时听得她的话,不由得又看了一下,还是摇头道:“鸳鸯有什么好看的?”
芈月轻叹:“看,它们总是成双成对的。”
秦王驷觉得有些听不懂了,又看了看,不确定地道:“朕觉得……禽鸟都是成双成对的吧。”
芈月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又转了话题道:“妾身昨日看书,看到齐庄公四年,大夫杞梁战死,其妻姜氏迎丧于野,哭声至哀,城为之塌圮。”
秦王驷听了这话,触动心事,沉默了片刻,方道:“怎么忽然想到看这个?”
本章完完完完完完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