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姑不置可否,一行人匆匆行了几里路,在泗安镇上落了脚。寻了一处干净的宿头、给了几个大钱,让店家对付了几碗素面、两大壶茶水、外加少许时鲜的果子。小道姑自己一个人占了一副小座头、另外四个老道却是围坐在另一副座头上。
两桌人各顾自吃,饮茶用面的时候,少不得还能见一些光着膀子满身油汗的工匠进来歇力饮茶,看上去这些都是江北流徙而来的石匠,因为有门手艺,所以做工的待遇也比普通的力工要好一些,居然有闲钱进店吃面饮茶。
这些石工匠人言语粗鄙,小道姑见了免不得要以袖掩面,但听他们言语内容,却多是称颂如今的中吴军节度使、广陵郡王殿下仁德,他们原本在南唐地界,因为朝廷和周兵交战,那叫一个民不聊生,如今到了吴越,才知道普天之下,居然还有官府不光管饭还给钱帛让百姓干活的好事。那小道姑听了愈发烦闷,匆匆把茶饮尽了,也不顾毒日头还未偏西,便出了店要继续上路,其余护卫的老道无法,也只好跟上。
“那个习练双修恶法的登徒子,哪里便有这般好了不成。师兄也是被光大道门的邪火蒙了心了,这般巴结人家。”骑在大青驴上一路奔驰,小道姑攥着粉拳心中恶狠狠地想着,只可惜这段念头太过大逆不道,连他那个做天师的师兄都埋怨上了,自然是不好说出口来;只能在心中暗暗腹诽的,否则只怕她身边那四个“师侄”也不答应。
策驴而行,倒也能一日赶出百多里路,中间在湖州投了一夜宿头,次日午后便赶到了苏州城。一路行来,那小道姑一开始的横眉竖目神色倒是缓了一些,毕竟从信州而来,经过歙州、宣州、湖州、苏州,每过一地,当地百姓的民生便丰饶数分。
这些东西都是粉饰不来的,小道姑年轻识浅,原本没出过远门,只当天下都能如她老家那般江西山里面的生活水平就不错了,此刻开了一些眼界,对穷人的同情心泛滥,自然对钱惟昱的鄙薄和敌意也消磨了几分。
这一日,到了苏州地头,进了城几人便打个问讯,想问明节帅府邸的所在。不过随便遇到的人都给他们指路去城南的沧浪园,说是如今的节帅、广陵郡王殿下几乎不在节帅府办事儿,平素都在沧浪园中行住。小道姑心中对钱惟昱的印象顿时又恶劣了几分,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在脑中顿生,就好像如今中吴军治下的井然秩序,都是那些文官幕僚的功劳一般。
数人按照路人指引的方向行去,不远便见到了繁着锦一般的苏州城内,居然豁然冒出一处苍松翠竹繁茂绰约、隐隐然不类乎城中的所在。小道姑和四个护卫老道眼前都是一亮,走近之后感觉似乎空气都顿时清凉了几分,浑不似七月末秋老虎的余威。
“这厮倒是会享受,寸土寸金的苏州城里,还摆这般‘曲径通幽’的排场,难怪一年拿得出一二十万贯的钱钞布施给师兄了。可惜俗人终究是俗人,拿银钱在城里堆出这么一副貌似清幽的所在,便能免俗了么。”
心中想着,小道姑的青驴绕过了半里多路的围林,转到了沧浪园的正门,一个老道率先上去通名求见,给了信物,说是信州龙虎山张天师处来人,恳请拜访广陵郡王。门子一听对方来头,当下也不敢怠慢,一边去通报,一边先把人引入第二进院落内,先寻门廊凉亭奉茶,供几人歇脚。
须臾一个身材略矮、扎束着日本人发式的少年武者,腰悬宝刀赶了出来,对着几个老道拱手行礼:
“在下源赖光,忝为广陵郡王身边侍卫指挥使。不知张天师处各位大德前辈造访,我家殿下昨日一早便去了昆山,说是市舶司那边来信,有个和殿下熟稔多年、名叫亚伯拉罕伍丁的大食番商船队到了,给殿下送来一些西域宝马,故而殿下便抽空去看马了。几位若是不嫌弃,末将便安排几位在园中先住下,这便让人去昆山报信,想来明日殿下便会回返了。”
“哼,好大的架子,谁耐烦等他了。”
源赖光一看,却是老道之间有个小道童,在那里撒气无礼,心中先有三分不喜,心说你家长辈都没敢逾越,怎得一个小道童反而不知礼数?却是碍着几个老道的面子不好发作,只能等着老道识趣,自己“清理门户”。
不过接下来的桥段着实让源赖光有些大跌眼镜——哦,幸好如今这个时代还没有眼镜——因为他看到两个须发如银的老道对着小道童闻言劝慰,一开始和自己接洽的老道则面露羞赧之色,拉着他借过一步说话,把几人的身份辈分说了。源赖光心中震惊,却是不好在说什么,只是安排人先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