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被重重地弹到了地上。他挣扎起身,发现自己赤身裸体,浑身布满粘腻腻的腥甜的液体,肌肤却是从未有过的光洁,旧伤新创也已经好了大半。他的儿子也正在他的不远处,从一个巨大的绿色透明水泡中破出,意识清明。他俩发现自己正身处地下,而眼前正伫立着一棵如古老的宫殿一般巍峨的,合抱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认知范围的参天巨树。
巨树的表皮如百岁老人一般,灰败而遍布凸起的肉瘤。树杈上已没有一片绿叶,没有一丝绿色的生意,主要枝干却如同铁索一般,牢牢地嵌入它头顶的那片天地——即地下的土层之中,仿佛是背负着一整个星球的巨人阿特拉斯一般。另一部分根须,则像是大榕树的树干一般条条垂落。在这部分的根须之上,还隐约可见如同章鱼触手一般的满布的吸盘。但与尤利西斯略显尴尬的回忆之中的不同,它们并不柔软灵巧,而是已完全凝结为木质结构,吸盘的形状也并不是尤利西斯记忆中的银邪物事。
尤利西斯那双经过改造的耳朵,仿佛听到了一声声来自树洞内部,仿佛世外之声的沉重叹息。
巨树的正中,破开了一个大洞,鲜血……哦,不,或许应该称为血红色的树汁,正汩汩流出。这情形不知为何有些落寞凄惨。在树汁汇聚成的小水塘前,一个黑色的背影正蹲坐着,一动不动。
“奥古斯丁?你竟然比我们早到这里。你呆在这里干什么呢?还有德米特里和小玛丽亚呢?”尤利西斯刚想上前探查奥古斯丁的近况,却又想到自己现在不着寸缕,现场又根本找不到任何遮蔽之物。况且……在方才生命之树强制拉他进入了那个混沌与冥想的世界,他已经探查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对另一个世界的奥古斯丁的所有隐秘的、大胆虚妄的心思。
不!哦,天哪,谁知道这究竟有没有另外的世界,有没有另外世界中无数个自己。刚才的一切,或许只是生命之树编造的鬼话与梦境。唯一存在的,或许只是这个世界中切切实实的他——也只有这个他,对奥古斯丁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尤利西斯的心绪渐渐纷乱了起来……但不管怎样,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看看奥古斯丁的脸。
奥古斯丁空空荡荡的黑袍下面伸出一只细瘦的手,那只手上布满了惨不忍睹的,被火焰灼伤的痕迹。那只手的手指尖尖,指了指树的某个角落。那里正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绿色的水泡状的物体,仿佛足以容纳几人的小房间。这物体的形状颜色,俨然和尤利西斯方才在混沌境界中看到的,生命之树所制造的“子宫”别无二致。
然而,情况有有点不对劲,因为这个“子宫”中充满了诡异的红色液体,和大树中流出的一模一样。而德米特里正在液体中奋力挣扎着,红色液体堪堪没过他的头部,使得他几乎不能呼吸。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奋力将小女孩玛丽亚举过头顶。
尤利西斯的心头顿时涌上不祥的预感——但是已经晚了。
站在红色水塘前面的奥古斯丁缓缓地转过身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一个充满了刺目的鲜红色的笑容。红色的液体如同鲜血一般顺着他的嘴角不断流淌而下。那双原本如不同深浅的祖母绿一般璀璨的异色双瞳,此时却变成了如同翱翔于沙漠的鹰隼的眼眸一般的金色,边缘隐隐流动着血色的光泽。
“它”又出现了。究竟是“它”幻化成了奥古斯丁的样子,还是奥古斯丁本人又被“它”附体了呢?
这个“奥古斯丁”的一只手,突然变得如同方才幻境中生命之树的触手一般柔软细长,扼住尤利西斯的喉咙,转瞬之间就将尤利西斯拉到了“它”的跟前。而且,那只原本应该修长白皙的手,此刻青筋暴起,变得如爬行动物的指爪一般可怖,尖利的指甲更是深深地刺入了尤利西斯的血肉里。
同时,散落于树下的、已变成了木质的数个触手,突然如同流箭一般飞向尤利西斯身后的克里斯蒂安,将他的身体带起,牢牢地钉在了一处石壁上。甚至有一只触手,又从木质回复到了触手柔软的属性,轻巧地捂住了克里斯蒂安的嘴。
那双从来就是温暖而值得信赖的,时而流露出好奇与求知欲的美丽双瞳,此时充满了讽刺的恶意。“它”那挺秀的鼻尖,在尤利西斯的光洁无毛的胸部前擦过,深深地嗅了一下。它伸出了一条如有毒的蜥蜴一般分叉的舌头,在尤利西斯的两颗因为神经紧绷,而变硬挺立的乳头上转着小圈。接着,“它”露出了陶醉的表情:“好香!你的身体,在本尊的各个仆人的精心改造之下,从眼界、听力、味觉方面,都已趋向完美,和你这个人一样,越来越符合本尊心意。不愧为是只为我而调教的圣妓,我的母羊。”
不同于真正的奥古斯丁那稚嫩清脆的少年音,此刻“它”的声音低沉磁性,如同有毒的红酒一般。
“今天,愚蠢的老古董生命之树,又完成了对你嗅觉的改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