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沉夜里,天际每划过一记白光,都能照亮这血色江河般的炼狱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雷,仿佛就像老天爷为这满地尸骨发出的痛心呐喊!
莫谦然逃走,陈文瀚已死,黑沉沉的乌云伴着覆天压下的毒虫轰鸣,如同布下一层偌大的织网阻隔北宫族人们的后路。举刀的汉子们粗声喘息,他们的目标早已从寥寥几个黑衣人转向了西北山坳里一坐一站的两位女子——紫衣暗魅,红衣纤细。
“是她们在捣鬼!杀了那两个女人!”
身上沾染着不知何人的鲜血,刀尖血肉还未抹尽,当看见自己的同伴一个个倒下后,北宫族人们如绝境狼群般凶狠残戾!毫畏惧沉吼着折回向黎若熙和林荌荌冲去——他们不怕死!为了北宫,他们只怕一身热血处挥洒!
“若熙姐姐。”
面对数百人的疯狂奔涌,荌荌显得出奇的平静。她执手搭上黎若熙的肩,喉间的嘶哑褪去轻快,口气竟三分似挽云的气魄:“今日,且放开大战一场如何?”
黎若熙转头斜睨了她一眼,轻哼着樱瓣唇角上扬,“不是早已开始了吗?”
——没有惧意,不留退路,既然选择踏上这条征程,便已做好了以命相博的准备。
她们是,他们也是。
休止的杀戮,一方为了国家昌容,一方为了天下大局,任凭血流成河尸骸成山,谁也不会因畏惧而退后一步!
而一骑白马在电闪雷鸣里奔腾,大难当前,他却选择将他的子民遗弃在身后。
“宇文拓!别想逃!”
挽云空中飞踏在后面追,宇文拓面目狰狞策马狂奔!不得不说他马术高超,时不时的改变逃跑方向,偌大草场上折来又折去,折腾得后面的挽云够呛。
轻功再好也比不上四条腿的马,挽云追累了,还追得火气蹭蹭见长!一个翻身落下,气都不顾喘竟搬起地上的大石块朝马背上的宇文拓砸去——让你丫跑!缩头乌龟!
咚地一声石头与骨头相撞的闷响,紧接着是惨烈的一连串惊叫。
站在原地龇牙骂咧咧的挽云愣住了,张大嘴,她眼睁睁地看着宇文拓双手高举往后一仰,咕噜一下竟从马上栽了下来,雪球似的在草地上一阵翻滚……
奔跑在马背上都被打下来了
挽云惊叹不已地看着自己的手,转念一想也许不是自己运气好,而是那货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样丧心病狂的人老天爷都不会帮他!
此地离北宫族人们稍远,宇文拓纵是想搬救兵也回天乏术。挽云嘻嘻笑着负手向他走去,看着摔得鼻青脸肿的宇文拓挣扎着想要站起,便好心相劝道:“兄台,别多费力气了,这样会骨折的。”
话音还未落,就闻“咔”地一声脆响——宇文拓哼唧了一声,捂着手臂栽倒在地。
“说了。”
挽云耸耸肩,分明是幸灾乐祸偏偏还一脸惋惜悲叹,足尖一挪已立于他的身。
“你想做什么?”
宇文拓像是突然吞下一个火炭,整张脸都被极度的恐惧扯扁,他张大了嘴,好像突然接不上气急促的喘息着,“风挽云!你要是敢动本宫,本宫定叫你不得好死!”
“我对你没兴趣。”
撤下玩笑的嘴脸,挽云负手颔颚下望,雪白衣袂风自动。
她的眸光清冷,寒气中又隐隐藏着他看不懂的某种情绪,视死如归般的淡然,亘古如一的看着他,一瞬也不瞬。
宇文拓的手一点一点地爬向腰间,目光始终与她对视着,不让一分的凶狠与狰狞!
看着看着,挽云突然没有笑意的笑了笑。她半俯下身,右手一摊:“血玉蛊,给我。”
“做梦!”
宇文拓像早知她会如此说一般,目光一横径直朝她啐了一口,仰头大笑:“血玉蛊是宇文家族世世代代相传的宝物,本宫绝不会将它交予与你!”
挽云淡淡抹去脸上的赃物,她没有发怒,指尖一划白雾真气凝聚,隔着一尺指向宇文拓的鼻尖:“我不想碰你,但如果你执意不给,我也只能自己拿。”
知道她出言必行,宇文拓的目光缩了缩。
他恍然下望,看着自己华贵锦袍上的污泥,看着自己颤抖却力的手,半响,他冷笑着摇头,颤颤向腰间里摸。
挽云挑眉——这还差不多。
她抱胸看着他在腰间掏啊掏的,突然间又觉得不对,脑海中依稀记得他……好像是将血玉蛊收入了袖里!
只是稍一迟疑,便已慢了一步。宇文拓狞笑着从腰间夹出一纸咒符,五指一晃又将其捏成一团裹在拳心死命的碾压!
刹那,冷风从身后呼呼的刮过来,挽云后背冰凉,前心却灼热如被火烧!她运气想要调匀体内真气,却发觉身体里如有数条火蛇在纠缠拥挤翻滚,她越是想要挣扎,全身经脉越是似着了火一般的灼烧!
宇文拓闭眼开始念咒,嗡嗡震耳如紧箍咒,碾压得挽云五脏六腑都似要搅成一团!
混蛋!使诈!
她龇牙,忍痛抬脚想要给他一踹,却惊奇的发现自己四肢似被凝固,论如何使力都法动分毫!
冷风肆虐,念完咒的宇文拓挑眉看着挽云,唇角抹起的冷笑像是饿狼遇见了毫反抗能力的小羊,恨不得极近手段慢慢折磨她至死才好!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挽云一怔,忽然想起了什么,呼吸在这血腥森冷的夜空里压抑而急促。
“让本宫自己拿?……风挽云,你是自命清高还是头脑发晕?哈哈哈哈哈!”宇文拓仰头大笑,他踉跄着站起,捏紧掌中的符咒,毒蛇吐幸子一般缓缓逼近她。
“看你的模样,终于想起来了是吗?”
阴冷地凝着那双瞬息变幻的眸子,宇文拓冰凉的手顺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挪向她的脖颈,“是,在九方的那个冬夜里,你被人凌辱侵占却毫还手之力,你眼睁睁地看着那耻淫笑的男子一次又一次压上你的身躯,即便想要咬舌自尽,却可笑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
满意地看着她眸光一暗,宇文拓笑得愈发得意,舌尖兹然喷出森凉而阴冷的气息。
“是!就是本宫!在你大婚之日在你宫殿里埋的术蛊!……风挽云,你做梦都想不到?就算你有翻江倒海的本事,本宫还是藏了一招能牵制于你!哈哈哈哈哈!最可笑的当属陆纪辰,竟拿着本宫埋的咒蛊还自以为破了本宫的蛊术,殊不知蛊虫早已爬入了你的身体,与你的血肉融为一体再也法分割!哈哈哈哈哈哈哈……”
宇文拓笑得几近癫狂,他捏着那团符咒在她眼前晃悠,另一只手来回地摩挲着她的脖颈,
“为什么要对本宫露出这样的眼神?仇恨吗?不甘吗?”
朝她的脸颊轻轻吐了口气,宇文拓眸光一改先前森冷,换用极度伤心的口吻叹道:“不,不要这样,血玉蛊需要的不是这样的血液,它需要没有怨恨的新鲜血液,开心一点,不要怨气这么重……你想想,你的心头血能让那么多饥寒交迫的人日日吃上饱饭,能让那么多冰天雪地仍要费尽心思的找寻牧草饲料的可怜人不再奔波劳累,多么伟大,多么了不起?你是死得其所,你死得应该,为何还要不甘?”
捏着她的脖子,宇文拓的眸子参杂着病态的扭曲,“笑啊,笑啊……快笑啊!不准这样看着本宫!本宫命令你笑!快笑啊!笑!”
“你疯了吗?”
轻而曼的女声乘着风传来,一句,足以令癫狂的宇文拓刹那间恢复正常。
指尖一颤,他松开手,转头看向不远处月光下那抹窈窕牵魂的女子,“若熙……”
林荌荌一头大汗地搀扶着黎若熙,两人行得极慢,黎若熙的紫衣上还隐约有血痕,她们看向动不得的挽云,又转头看向他,目光参杂着担忧与凝重。
这些宇文拓都已经看不进了,他的眼底只印着黎若熙,扬起唇角情不自禁地迎上前,想起什么又霍然止住步子,眸色一暗,沉痛地看着她。
“若熙,你为何要帮着外人对付本宫?为何要伤害自己的同伴?你也是北宫人,你还是本宫最心爱的女人,本宫许诺过给你太子妃正位你忘了吗!本宫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何……”他情绪激动,却又不舍斥责,一忍再忍几乎法说下去。
“不明白?”黎若熙浅浅挑眉,她示意荌荌止步,隔着数十尺毫惧意地迎上他质问的眸光。
“太子殿下,若你的族人论老少妇孺都被征上前线,为了你所谓的宏图伟业而拼死沙场,也许你便会明白我的心情。”她冷然抬眸,目光刹那变得锐利!“北宫族人世代居于天瀚西北,我们的祖辈既选择定居于此,自然有他们的理由,但这绝不是你牺牲族人性命发动战争的借口!……是,今日我杀了不少自己的同伴,但你亲手将我们六十万百姓送上了黄泉路!比之我来,你的罪孽更深更重!”
被她的眼神刺得心口绞痛,晃了晃身子,宇文拓仓惶摇头,“不,不是!若熙,你听本宫说……”
“不必了。”
黎若熙盈盈立于月下,姣白静幽的月色亦如她的沉静。
“我历来只听从自己,太子殿下需对我浪费口舌。再者,殿下将我送出,既然我已为他国贵妃,又岂能再玷污殿下的三千后宫?……今后,恳请太子殿下勿再提起太子妃一事。”
“熙!”
大叫一声,宇文拓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惊慌失措地就像是即将要失去母亲的孩子,“熙,你是不是怪本宫将你送与了轩辕睿?不是的,这是父皇的意思!父皇也答应过本宫,将来还要将你接回做本宫的太子妃!”
他急于解释,黎若熙却不愿听。她双手浅浅拢于袖中,欠然俯身。
“殿下误会了,若熙从不曾误会殿下的意思。”垂眸,她的长睫微微而抖,就像蝴蝶扇翅般优雅而迷人,一旁的荌荌都看呆了。
黎若熙深吸一口气,轻轻道:“之所以拒绝,是因为,若熙已有了意中人。”
心脏猛烈一扯!
荌荌扶她的手抖了抖,随后又僵硬地扯起唇角笑笑——这个意中人……是阿叶吗?
“不——!”
宇文拓凄厉的声线刺破长空,他狰狞地扯着嘴角,抱着脑袋不断摇头后退,“不——不!熙,你是爱本宫的!十五岁那年我们相遇,马背上的你对谁都冷若冰霜,却分明对本宫回眸一笑!熙,本宫绝对没有看错,绝对没错!”
碧草韧丝一望际,湛蓝天色将马背上十五岁的紫衣少女衬得姹若牡丹。她冰冰凉凉的没有笑容,纵然看见父皇也仅是颔首淡淡欠身,玉琢一般令人心生敬畏。
那时的他就想,这样美的人儿若是笑起来,又该是怎样的一番美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