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仆役却已经看傻了,韦倜他是认识的,每日总能看到此人出入对面的韦相公府。此人称呼这乞丐为秦将军,又说到了家门为何不入,这等话字字句句听来都如响鼓重捶……万想不到今日竟撞鬼了,如何第一次骂人就将自家主人给骂了?看着秦晋既迷惑又欣喜的眼神,中年男子又恍然道:“忘了说,下走敝姓韦,住在秦将军家对门。”
……
数九寒冬,颗颗汗珠已经顺着他的鬓角噼里啪啦掉落下来。
殿中忽然莺莺燕燕的嘻嘻哈哈起来,李隆基身后的几名宫女笑的直拍胸脯,霎那间便如春风忽至,满室生春,莺歌燕语。这让秦晋大有恍若隔世之感,仿佛血雨腥风倏然间便远离而去,他已经回到了那个繁似锦的大唐盛世。
总不能说我就是秦晋,是这家的主人,空口白牙的说出来谁肯信啊?连他自己都未必信。这时,秦晋有些后悔前日晚间没来府邸走上一圈,否则也不会闹出如此笑话。
秦晋伸手从腰间摸出了一块牌牌,扔给那仆役,“看仔细了上面写的什么!”这是做新安县尉时的照身,上面刻有他的籍贯姓名与官职品秩。
秦晋叹了口气,无奈道:“事已至此,新安军全数留在身边肯定不可能了,至于你们可以随我到龙武军中。”
教训家仆也得关上门在家里,岂有在大街上让外人看笑话的?于是秦晋,又令所有人回到宅子里,关上大门……
“松手,大街上拉拉扯扯还有体统吗?”
秦晋简直难以置信,这句话是韦见素一本正经说出来的,仿佛就像在议论国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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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见素的面前摆放着紫檀条案,上面放着蒸煮好的茶汤,茶壶茶碗中都冒着腾腾的热气。秦晋不自然的耸了耸鼻子,一股淡淡的胡椒味在殿中弥漫着。
那仆役却并不松手,只抓着秦晋的小腿,哭嚎不止。
几个人中,郑显礼与乌护怀忠到哪里都无所谓,他们选的是跟随秦晋其人,只有契苾贺不同,对新安有着强烈的认同感,若是让他离开新安军到两眼一抹黑的神武军中,便稍有的犹豫不决了。
李隆基却陡得击掌叫好,然后又对边令诚说道:“此等意境,尔怕要参详到来世!”
这幅样子,看的秦晋有几分不忍,一指门内的家门,“去,将他扶起来!”
这让秦晋有几分尴尬,赶紧偷偷看了身上左右两眼,看看究竟有什么不妥,发现并无异常之后,心中才稍稍安定。直到此时,秦晋忽然觉察出了殿中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老迈的天子忽然说了一句:“想笑就笑吧,别憋着了!”
谁知,今天午时还未到,秦晋竟回来了。
还是郑显礼反应快,立即就明白了。
身后忽然有人低低的唤了一声。
他看着表文思量许久,最终还是将之一把撕成碎片,因为无论如何解释,火烧太阳仓都成了一个硬伤,毕竟火烧太原仓以后崔乾佑部惨败也是事实。又有谁会站在当时高仙芝的立场,分析一下时局呢?大多人只会在事后忙着摘清关系,扣黑锅,和抢功劳。
听到是皇帝召见,秦晋不敢怠慢,只好先不回禁苑兵营。
“不能喝茶,为人岂非少一乐趣?”
韦倜见状,便淡然点头,“秦将军处置家务,下走告辞!”然后飘然而去。
“将军,宫中来人了,说是,说是皇帝召见 !”
一听说还有活罪,仆役又要扑向秦晋的脚面,秦晋早有准备,岂会让他第二次得手,只轻巧的一闪身,就让他扑了个空一跤摔倒地上。
此时的秦晋还不知道,今日晚间一过,明日午时以后,他今日遭遇将成为城中权贵贵妇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秦晋又想到了边令诚,这厮今日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对他的恶意,就堂而皇之的在天子面前。这个特殊异常的举动让秦晋猛然心中一惊,同时也有了今日大明宫中茶话会的最大发现。
可是,若不到神武军中去,又不愿与秦晋分开,思来想去间,却是半天也没个主意。
李隆基也不以为忤,当了四十几年天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算问答间滴水不漏,也一样能洞悉对方内心所想,似秦晋这般直言回答,却对极了他的脾气。
看着一头雾水的秦晋,天子似乎心情不错。
秦晋听后哭笑不得,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家仆居然也会狗仗人势,还要放狗咬人,真他娘的不知道秦爷脾气有多暴,便撸胳膊挽袖子,要和他理论理论。
秦晋苦笑,还饶命之恩,从哪里学来的说辞,于是顺着他的话道:“死罪绕过,活罪难免!”
传话的是昨晚刁难秦晋的家仆李狗儿,李狗儿看着挺高大,实际上才十六岁。在秦晋看来,这还是个半大孩子。
秦晋心中一动,忽然记了起来,张辅臣昨天曾和他说,宅子的对门就是韦相公家。满朝就一个韦相公,即是韦见素。而韦见素三十岁左右的儿子,又在京中的便只有门下给事中韦倜了。
次日一早,兴庆宫大火的消息在官员中间传开,秦晋也得到了消息。他也曾不无腹黑之意的猜测过,前天夜里难道真的只是兴庆宫的一场大火吗?
大明宫始建于贞观年间,鼎盛于武后时期,里面宫闱斗争无数,惨死丧命之人不胜枚举,又不知有多少冤魂,飘荡于其间上下各处。李隆基继位以后,便嫌弃大明宫晦气,是以将为藩王时的府邸扩建为兴庆宫,常年居住于此。
“阿妹既然看不够,刚刚为何不亲自下去,为他解围?”
韦娢白了韦倜一眼,“若能下去,还要阿兄去作甚?”
难道天子召见仅仅就是召开一次茶话会?说点闲话?秦晋不相信,天子李隆基虽然老迈,但做任何事都不是没有原因的,至于今日的原由在何处,他有种预感,自己马上就会知晓。
边令诚的声音再次与殿中响起。
仆役听说秦将军已经饶了他,立时松开手抹了抹眼睛,“谢将军饶命之恩,俺,俺永世难忘。”
小楼上,韦娢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红漆木门将他的身影与自己隔了开来。
那家仆看秦晋唬着脸,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如何,还要打人吗?”
但他随即就否定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且不说西域的开疆拓土离开了大唐中央朝廷的支持能否进行的下去,单单就是现在的安西节度使便可能容忍高仙芝以待罪逃人之身返回西域。
“秦将军饶了俺吧,俺,俺生了一双狗眼,有眼无珠……饶了俺吧,再也不敢……”
而且殿中的气氛也很奇怪,与其说这是一次君前问对,倒不如说这是一次茶话会。
秦晋偏偏不想让边令诚如愿,便道:“臣并非不喝茶,而是不喝茶汤!”
“甚?难道又是哥舒老贼在捣鬼?”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将兵者未必善将家奴!”
继而,老迈天子也忍不住笑了几声,还有一向不苟言笑的韦见素,似乎嘴角也在微微上扬,胡子随着有节奏的律动着。看此情景,秦晋如何也联想不到,天子前夜刚刚经受过兴庆宫失火的惊吓。不过也觉得,那晚揣测的政变之说,当是子虚乌有。
“秦将军练兵令人叹为观止,不知管教家奴也如练兵一般?”
随着张辅臣进入大明宫,一股幽深晦暗之气顿时扑面而来,与兴庆宫的祥和气象又为之一变。
李隆基身后的宫女又偷偷的笑了起来,秦晋也是一阵气短,如此一番自后,自己的名声却是彻底毁了,至少要落得个御下不严,粗鄙少文的名声。
“松开吧,饶了你!”
坐在四马轺车上,随着车厢晃晃荡荡,秦晋的眼皮愈发沉重,他依靠在车厢壁上,逐字逐句回想着李隆基与韦见素在大明宫中说过的话,但反反复复想了好多遍,却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难道哥舒翰要领神武军大将军?”
然后天子又指着秦晋只轻啜了一口的茶汤,问道:“茶汤要趁热喝,凉了,味道就不对了!”
究竟是什么呢?秦晋望着桌案上扑扑闪烁的烛火,呆呆出神。
郑显礼见秦晋愣了半晌没有动静,便低声唤道:“长史君?长史君?”
忽的,外面传来一阵骚乱。秦晋和郑显礼立时都是一惊,要知道以新安军的军纪之严格,到了夜间掌灯时分,除了值夜的军卒,任何士兵将官没有主将的命令都不许随意走动喧哗。
然而,现在却有了骚动,那么乱源一定来自外面!
“走,出去看看!”
秦晋少有的拿上了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