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天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只要秦晋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就会彻底爆发。然而,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敢再说话,天子既然让秦晋畅所欲言,其言语中透出了令人遍体生寒的杀意。国势极盛,天子御极天下四十余载,威望极隆,尚可制约有野心权臣、悍将。然则,天子毕竟愈发老迈,又耽于享乐,对权力细节已经无力掌控,加之用人不当,才致使安禄山这等魑魅魍魉有了跳梁的机会。
高力士正在为天子添置茶汤,闻听秦晋参劾杨国忠,手中的红漆木勺失手跌落,茶碗应声而翻,散发着胡椒气息的茶汤泼洒的满案都是。
看着这个肃容正身的年轻人,李隆基暗叹一声,此人半月以前还仅仅是个从九品上的县廷小吏,想不到今日面君竟敢弹劾身为百僚之首的宰相,而且宰相还是与天子大有渊源之人。他凭什么有如此之大的胆子?还是他背后有为之撑腰的指使人?
这样一来,唐朝原本严密又相互制约的职官体系开始土崩瓦解,新兴的大批斜封使职官员又没有成型的监察制度,像节度使身兼兵权、财权使职的情况比比皆是。
李隆基改口直呼秦晋之名,而不以卿称呼,可见他已经对秦晋心生不满。
“大胆竖子,天子驾前口出妄言,可知死罪?”
高力士的声音因为紧张与惊骇变得极为尖利,陡然在殿中响起,更是分外刺耳。李隆基的身子也呼的从软榻上直起来,一双干枯的老手紧握成拳,随着阵阵发抖的身子,重重的支在软榻之上,半晌无言。
秦晋双手高捧弹章跪拜进献,高力士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过了弹章又转呈天子案前。
秦晋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不妨畅所欲言!”
“以中郎将之身,妄议宰相,秦晋,你可知罪?”
这在高力士看来,天子今日的举动简直是一反常态,若是寻常时候,有臣子敢说出这等捕风捉影,又骇人听闻的言论,早就命人拖出去罢官夺职。他侧目看着天子,由于距离近,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宽大长衫下绷得紧实的身躯,露在袖外的干枯老手于案下阵阵抖着。
一桩桩一条条细数下来,竟有二十条之多。
高力士心下一凛,知道秦晋算是完蛋了,但却是活该,难道是得了失心疯,才敢在天子面前如此胡言妄语。
天子毕竟已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身子怎么能禁得住这般怒气?万一有个好歹,秦晋小竖子就算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杀的!
“来人,快来人!”
高力士也顾不得天子在侧当轻声细语,只想着快些将这得了失心疯的小竖子拖出去,别再将圣人气出个好歹。外殿侍立的宦官闻言后,拉门进来。高力士指着秦晋,恶声道:“将这小竖子拖出去下狱!”
秦晋身高力壮,挣脱了宦官,正色道:“朝廷命官,岂是尔等可辱?某自会走!”
说罢,大踏步出殿而去,全然不顾身后余怒未消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