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名为“饺子汤”。
这饺子汤原有个十分俗套的名字,叫做“混沌”。——听这名字也想得出,此地是各大玄门势力的边缘,灵气魔气混合得乱七八糟,人修也来得,魔修也住得,慢慢就变做了一片杂七杂八的三不管所在。
百年前,有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魔头一人一剑砍了混沌中最大的势力红绡宫,据说一时尸块纷飞,鲜血横流。惨呼哀嚎响了三日三夜,终于沉寂如死。终有胆大的蹑手蹑脚去看时,便见那魔头懒懒坐在数寸深的一池污血之旁,血池畔堆满尸骸,正对血照着自己惨白容颜,然后轻轻嗤笑。
“…这地方叫馄饨?怎不叫饺子。”
万万没人想到那魔头向旁人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混沌那种地界向来强者为尊,那魔头说叫什么便叫什么。没过了多久,这地方便改名叫了饺子汤。
于是那比起馄饨更爱吃饺子的魔头盘踞在饺子汤里,也有一百多年了。
此刻,一片绯红烟雾中,白霏跟紧了眼前穿着一身短打服饰的侍从——那可能是个魔修。
人修魔修在饺子汤里都多得很,白霏也不是为杀灭几个刚入道的小魔修来的。一想到此行的目的,白霏忍不住脸上浮起一丝得意。
…都说那魔头爱美男,时不时就派人寻些俊美男子送去他床上。其余时候难近他身。但要说降妖除魔,还有什么地方比床上更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在饺子汤混迹了半年,才终于寻到门道,重金买通管事,有了这么个被送上魔头床的机会。若当真能寻个机会杀了这行踪飘忽的魔头,他虽是白家不大受宠的庶子,继位白家的事情也就稳了。
只是,据说这魔头已活了近两百年,比白家鸡皮鹤发的祖爷爷还要大一辈。一想到这事,倒十分倒胃口。
但助兴的药已吃过了。白霏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自己腹下的燥热。没关系,大不了闭着眼睛想着昨日春风一度的那胸乳如雪的女狐妖。想来都是洞,也没有什么插不得。
又随那引路小魔修走了一段,入眼的是一片浅绯色的烟霞,呼吸间甜软彻骨,朦朦胧胧,如在雾里。
白霏知道此处是饺子汤西侧的一片销魂所在,也被人称作“荡魂窟”,幸好未被那魔头改取些什么包子油条的名字。
荡魂窟原是红绡宫的旧址,后来外围也有些妖女在此做些倚门娇笑的生意。中层有个欢楼,是那魔头的产业。最中央便难进了,据说叫人叠了一层须弥芥子,又叠了幻阵,入口千千万万,随心所欲,若藏身于其中的人不愿露面,旁人是再寻不到的。
那活了快两百岁的淫荡魔头,在荡魂窟最中央有处蜜巢,时时寻些俊美男子入内贪欢,这却算不上秘密。
心知自己越行越往深处,或许此处已是那魔头神识窥得到的地界。白霏面上一片乖顺,又着意扬了扬自己精心打理的俊俏面容,将结实胸肌又挺了挺。
耳边似传来一丝懒懒散散的笑。白霏一怔,忽觉自己脚下踏的土路倏然间变作了白玉庭阁,宝气氤氲。周边萦绕的甜腻香味似清雅了些许,带着些竹叶清气。再抬头定睛看时,他整个人已处在一间雕梁画柱的静室中,四周门窗都关紧了,那引路魔修早不知何处去了。
他是什么时候进了这间屋子?
白霏茫然打量了一圈,这屋子摆设得既精致,又素净,白玉铺地,沉香木作墙,紧闭的窗棂雕着莲花百鸟,窗边置了一张桐木琴。而唯一与这屋宇的素净格格不入的,却是房间中央摆着的一张悬垂着水红垂珠帐幔的红木拔步床。
帷幔静静悬垂,从垂珠纱帘的缝隙中,见得到床上锦被中似卧着个人。入眼隐隐一片白皙,那人或许并未穿很多衣物。
白霏忽然意识到了榻上之人应当是谁,忍不住喉头有些发紧。
“…就是你,求芳草说要上我的床?”
床上人的声音有些懒散,但声线很是清朗,是个还算好听的男子音。——听起来倒也不是很老。
白霏知道这人口中的“芳草”应当指的就是欢楼的管事王芳草。那是个小鼻子小眼的年轻人,看上去没甚么修为,脸上总是笑眯眯,要起银子来倒不手软。白霏想方设法把几年攒的银钱都砸了进来,才得了这么个机会。
“…是,”白霏微微紧张地答言,“我,一直,憧憬您…若能做您入幕之宾,实是,百年修不来的福气…”
床上人轻轻嗤笑一声,倒听不出真笑假笑。
“……那就别愣着了。过来。”
白霏定了定神,知道此时不是他临阵脱逃的时候。和魔头这样近距离接触难得,天下又有几个人赤条条在欲海中沉浮的时候还能提起一百分的谨慎来。有心算无心,要除灭这魔头立功,哪有更好的机会。
再说,已经到此处来了。哪有回头路。
深深喘匀两口气,白霏向前走了两步,鼓起勇气一把拉开帷幕。
……活了两百年的魔头,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无论修界魔界,都有人暗中议论不休。虽吸纳灵气魔气进体,能多活些时日,但通常修士也只能延一百余岁的寿元,过了百岁,便青春不再,开始显出老态。活至一百六七十岁的老修士,大多鸡皮鹤发,垂垂老矣。
而这姓容的魔头一两百的寿数总是有。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老东西。
原以为自己会看见一张保养得不错但也能看出岁月痕迹的脸,扯开帷幕的那一刹,白霏倒实打实地愣住了。
——床铺间水红胭脂锦绣被褥凌乱翻卷。纱帐悬垂,懒懒支起一条腿仰卧着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
这人皮肤莹若软玉,披散在枕上的长发黑若鸦羽。一张可以称得上俊逸的脸庞毫无女子气,一双眼尾修长的秀目半睁着,此时正似笑非笑向他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