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宁是在路上走。
他意识到自己手里牵着一个小小的、软软的手时,小孩子的欢笑也同时在他的耳边响起。柔软稚小的孩子咯咯笑着往他怀里钻,奶声奶气地撒娇。
“阿宁哥哥~”他听见他这么唤着。
他应当是在笑。轻快的心情一如他的脚步,身边是大朵大朵的凋落的桐花。臂弯中的孩子软嫩的小脸蛋凑过来,偎在他的脖颈旁。
然而黑夜却蓦地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
玉宁怀中一轻,方才还紧紧抱着的孩子没有了。他惊慌失措,想去寻找却不能动弹,想要叫喊却开不了嗓,魂魄被禁锢在一具无以为用的躯体中,像被桃木钉穿了四肢的新娘,直挺挺地躺在张灯结彩的棺材里。
他的鬼丈夫正在身后,一双冰冷的臂膀攀上了他的肩。
“你要逃去哪里呢?”他曾经的丈夫缓声细语,像毒蛇缠在他颈上吐息。
“你能逃去哪里呢?”他轻轻地笑,一如曾经无数次轻蔑的嘲笑。
玉宁紧紧闭着眼睛,他应该在哭的,虽然这画地为牢的身体流不出半滴泪珠,但他的魂魄却在流泪,从未停止过。
“师兄啊……”冰冷的软物舔舐着他的眼皮,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似叹似笑,“你相信报应吗?”
两道声音各据一方,却又重叠在一起,“你真的走得掉吗?”
“你真的……忘得掉吗?”
玉宁猛地睁开双眼,却是置身一座幽深的大宅院里。他发疯地奔逃,稚儿凄厉的哭声在空中回响着。
他跑过祠堂,牌位上化现怒目圆睁的玉氏夫妇,斥骂道:“忘恩负义!忘恩负义!”
玉宁痛苦地蹲下身来,用尽全力捂住双耳。忽的他眼角瞥见白衣一角,心中一喜,正要喊一声师尊,却见那人神色冰冷地缓缓拔出长剑。
“本尊没有你这种徒弟。”
有人说从梦魇中醒来如同死亡与新生,可玉宁没死,也活不了。
他冷汗淋漓地从深渊里爬出,凌羲殿正低低照进一抹金色朝晖。清风高节的剑尊沐在曦光中,如神宇中慈悲敛目的佛陀。
不可攀登,不可触及,隔着薄薄一层塑像,神只旁观人间疾苦,不染红尘。
玉宁恍惚间如是想,却见那披着圣光的尊者站起身,款款向他行来。
“可有何处不适?”清泉漱玉般的嗓音清清冷冷,玉宁如梦初醒,抬眼便见他的师尊驻足床旁,神色淡淡。
玉宁不知慕衡羲何时将他从魔尊手中救出,但不论何时,他被魔尊凌辱的痕迹都了然可见,无可辩驳地昭示着这副躯体曾如何的堕落放荡。
他知道了。玉宁目光涣散,无意识地掐着掌心,他知道了多少?
慕衡羲见玉宁神色不对,眉心微蹙,轻声低喝:“宁儿!”
这一声有清心断妄之功,眼见玉宁身子晃了晃,慕衡羲伸手虚虚揽住他,安抚道:“往事皆空,你如今已然脱困,便莫再陷于其中,徒生魔障。”
玉宁眼睫微颤,只是垂眸不言。青年雪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像一片脆弱易碎的霜华。
耳畔是一声轻得无可捉摸的叹息,长者的话音低缓轻柔,“莫要多思,一切有我,你且好生歇息。”
玉宁身躯一颤,溺水般的窒息感登时漫上,阴冷的毒蛇绞缠着他的脖颈,潜在魇中如附骨之蛆,只待他的意识沉入便一拥而上,将他啮骨喰肉分食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