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许森走到一处过道,避了鼎沸人声,站在暗处回拨了电话过去。路过的狱警见是他,纷纷绕开,赶了犯人从别处通行。
“……是在自家地盘上出的事啊。”许森背靠在墙上,眼睛远远望着场中流动的人潮,笑意已经耗尽。“怎么现在才捅到我这里来。”
电话那头,阿龙小心地提醒:“森哥,你说过,那人再犯什么事,都只用摆平,用不着汇报到您这里。”
是有说过。
但这次的篓子,有那么点容易留下隐患。
阿龙见他没说话,问:“要紧吗?”
“不要紧。”许森隔了一会儿才答,“叫知道的人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了。除了事主本人和尸体,最好没人能把这事儿再翻出来。”
阿龙:“可是森哥,有警察在查。”
这倒是许森没有想到的。“哪来的警察?”思索,回忆,不解。“是哪一边的?”
阿龙:“还在打听。是个年轻人,好像是外城新调进来学习的,就这一年的事情。”
无名小卒,且年纪轻轻,初来乍到。难怪不懂事。
“派人去近距离接触一下。”许森很快下了指示。“进了江城,想查黑道还是白道,都好说。但得先把队站好了。”
“明白了,森哥。”
外面又吵嚷起来。一些好事者在欢呼,鼓动着台上的“表演”,为那两个纠缠的影子妨害了秩序而喝彩。
从许森这个角度,恰好也能够看见二楼那处。
好一出缠绵得难分难解,煽情动人的戏。许森看了一会儿,向着电话那头问起:“叶箐那边布线布得怎么样了。”面无表情地感叹着,“日薄西山,还有这么多人愿意给他打掩护,甚至跟着他叛出东河区。叶箐身边,极尽忠义的豺狼虎豹之辈真是不少。”
阿龙:“都跑不了的。那批货的下落不必问叶箐,问他的心腹就好了。叶箐没有亲人,不留把柄,不好搞。但是其他人,谁不是爹妈生的,谁没有个妻子儿女在江城。”
“尽快。”许森盯着二楼道,“别叫他翻起太大风浪。”
“是。”
二楼的人影终于消失了,不再碍他的眼。
现在许森看叶箐,就如叶箐看许森,都是个两看相厌,恨不得对方早点死。要是先阴沟里摔一跤再死,那就更好了。
见了面了谈起生意呢,又都各留一线,不撕破脸皮。
不过叶箐的底线还是低得太多了。许森这等素养,要先温和一笑,打个招呼,道一声“叶老板,早上好。”
……然后给叶箐这种野狗回怼一句阴阳怪气的呵呵,简直糟心一上午。
37.
叶箐果然还是很讨厌被人围观。
过去他揍人的时候,小弟们就围在四周,看他将人打得满脸是血,跪地求饶,都纷纷叫起好来,大声叫嚣要被打的人爬起来,再多坚持一下,以便给围观者提供更多的乐子。搞得仿佛他是擂台上的皇帝。
但叶箐只觉得自己是蛮荒的霸主。重点不是霸主,是蛮荒。
尤其是路过的,无意间目睹了他们行径后的学生们都害怕得不得了,绕了远路的时候。
叶箐没读过什么书,现年二十一岁,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有八年了,一身肌肉都是打人打出来的。现在还如此年轻,就敢背叛老东家出来自立门户,和各路大佬掰腕子,可以算得上年少有为,十分了不得了。
但是那年,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见了他们都绕路躲避,而叶箐手里还拎着满脸是血晕过去的可怜男人。他想靠近那些可爱的男孩子们,参与他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和他们一起在街上飞奔,互相追逐打闹。他就光看着他们的笑脸就好了。
但是手上全是血。
他就此缩回了手。
他应该比那个快要被打死的男人还要可怜。叶箐这样扭曲地想着。
手上的血只会越沾越多。
血业深重,人就麻木了,越来越无所谓,越陷越深,再难逃脱。哪怕想逃,也会有无数的冤魂爬在背上嚎着,老东家,过去的朋友,将来的敌人,都拿枪口对着你,指着你继续走下去。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坐牢。因为他这么强,在江城里路子颇多,老东家也是能罩半边天的。他被打死都要比被关到牢里可能性大太多。
不过后来,抢了重要的东西,落得人人追杀的境地,不得已犯个事儿给关到牢里,躲一躲,他就开始庆幸地想,他这辈子作恶多端,是该坐牢了。
终于可以停手了。
想是这么想的。然而世事总是无常。
在牢里第一次看见那个男孩子的时候,叶箐老毛病就犯了。视线时时刻刻跟着人家,四处打听人家的时间表,偏要换到小孩那班作息里去。不去接近,只是远远看着。看到他的懵懂,他的不安,他的孤单,他的沉默,他的无依无靠。仿佛误入狼群的羔羊,和任何人走在一起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