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末简直无从辩解,视线在逼问面前逃窜。攥紧了拳头,觉得难堪,愤怒又无处发泄,羞愤欲死:“你不要乱说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这种苍白无力的反驳约等于变相的默认。方知行抓到了这个破绽,像是找到了得胜的契机,更加逼近一步:“也许只要你开口,连利息都能免除。你对他来说总是特别的……就算没有免除也没关系,我会还你的。”
声音放柔了许多,几乎是请求着说:“帮帮我好吗?季末,我知道你一向是好孩子。你说过了要帮我的,好孩子可不能毁约。我过去也经常帮你和你妈,你不记得了吗?”知道小孩性子,吃软不吃硬,特地做足了姿态,百般诱哄:“你妈不知道去哪里了,一直没有回来过,我一直帮你留意着你家里的情况呢。你朋友倒是出来了,现在过得也还算安稳。我都有帮你照看着。现在你不会攀上高枝就不念旧情了吧?”
方知行抓着季末的肩膀,在一人后退和一人紧逼之下,几乎要把季末推到墙上去。他索性压了上去,强迫季末转过脸来对视,用尽耐心发问:“你还想要什么?”
季末有一阵没有答话。从瞪着面前的男人,到逐渐泄了气。
方知行说了那么多,季末耳朵里听着,嘴上沉默,心想,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方医生吗,还是说,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在过去,季末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之时,这个人就已经涉足了地下世界不是吗。
现在泥足深陷,又能怪谁呢。只能悲哀地挣扎,从中打滚了啊。即使季末想救,也是有心无力。连叶箐那样锋利的人,都挣脱不出,还能怎样。
季末必须承认,自己同样已经成了“这边”的人了。他要习惯这边的规则,习惯这样利益交换的事情。该抛弃的,就全然抛弃,谁也不信谁也不爱,才能不受伤。
抛弃过去的叶箐,抛弃伤痛,背上罪责。抛弃过去的方知行,重构关系,面对新的黑灰交杂的世界。抛弃过去软弱、麻木、恃宠而骄的季末,好好活着。
他犯过这么多错,现在只想找到失踪的母亲,让她不要像自己一样,为了生计终日发愁,去做不情愿的事情。他会代替她走在暗无天日的道路上,换她去过普通人的,平静、正常的生活。
如此抓住的信念,不负天不负地,不负自己,不负任何人,成了现在的季末唯一的精神支柱。
心中一片宁静。季末昂头看着方知行的眼睛,应了:“好。”紧接着说,“我帮你,那你也要帮我。还是之前说的我妈的事。”
“她不是没回来,是失踪了,现在青城区找不到她。要是你认识很多东河区的人,就让东河区也去找吧。”季末说。问答、视线皆直指面前的男人。“可以吗,方医生。”
少年人未完成变声的嗓音十分细腻,独特,尾音婉转不赘,如春风回雪,凛而不伤。他直言所求时发音清晰,头脑清明,也沉得住气不露丝毫情绪,这清淡的声音便又如潺潺溪流绕树行,沁了心田,而后转瞬即逝,徒留一点意犹未尽的引子,格外勾人。
方知行看季末的眼神渐渐复杂。现在才不得不承认,季末变了。在挑起了动摇整个江城的风浪,又从这风暴中毫发无伤地破浪闯出来后,经此一遭,那种倔强的,不休的意气,成了一种藏匿于骨的,内韧的暗锋。
这样,会叫人忍不住想拆开了,剖出来仔细看看,柔软不堪的外壳是否真的只是假象,而内里的骨又是否真的不会弯折。
折到什么地步才会折断了这骨,才会打碎了这眼里独自坚守,不愿给任何人看到的点点温热和难以泯灭的天光。
“行,我会帮你找她的。”方知行注视着季末,再开口时目光有些飘忽不定,无端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季末,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是吗?”察觉到方知行声音有些低哑,似乎人也凑得更近了些,那只手从肩膀移到后背,还在往下滑……季末动了动眉,在困惑后回想起了些什么,了然了。“你想量我吗,方医生。”
推了下方知行,推不动,这下更加和回忆重叠上了。方知行的身体挡了灯光,面上一片阴影,缓缓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很熟练了,在监狱里的时候。”
虚伪。
成年人的必修课。
季末再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很能看穿了。
外表下重欲的嘴脸,迫切的渴求,铺面而来的恶。
还没考虑好该说些什么来推拒,有人敲了敲玻璃门,发出些沉闷的声音。动静不大,刚好够吸引到室内两人的注意。
许森站在门口,也不知看了多久了。现在出声,似乎是觉得看得无聊,随口提醒了一句注意时间:“叙旧还没叙够么。该回家了,阿末。”
季末醒神,仿佛看到救世主一般,用力一推面前人,飞速从方知行臂膀下挣脱了出来,要冲到外边去,但也说不好——许森手一揽,拦腰截住了季末,捉住了没让他跑掉。
倒像是季末主动扑进他怀里似的。
方知行:“……”
本来面对这位传说中青城区的老大,一时起草腹稿,有了很多话可以说,譬如服软认个错,拜一拜青城区,把诊所的开放权要回来。但被这番小动作一晃眼,所有话突然就梗在了心里。
许森回归江城的消息道上都已传开了,青城区更是私下暗流汹涌。议论纷纷,都集中于许森从狱中额外多捞的一个人上。
但这两人之间关系……似乎并非是如传闻中那般简单的关系。
许森不做多余的事,就此勾了季末出门去。就好像没注意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般,没有一点打招呼的表示。等到出门了才回头扫一眼周围环境,自语道:“我记得这边是不让营业的。”不知说给谁听,“明天叫警察来贴下封条。”
轻飘飘一句话就截断了他人的生路。季末被揽着,带向那辆车。这时不明所以,下意识接话,开解:“用不着吧……”
许森垂眸无声瞥了一眼季末,在前面先上了车。
季末在他身旁坐下,这时才反应过来:“你讨厌刚刚那个人?”
许森叫阿龙发动车子。
……讨厌?如果说会引起不快的话,那确实就是讨厌了。
许森很少讨厌他人。讨厌叶箐,是因为叶箐不讲规矩,做的事情值得天怒人怨。而有的人,从看到第一眼起,就令许森讨厌。
手段低劣,说话装模作样,表演如跳梁小丑。这样像虫子一样的小人物比比皆是,他向来是不会垂首去注意的。只是这只虫子的恶心在于偏要混入他们的场合,坏人兴致。
已经给了警告,叫他安分待着,不是么。给足了机会不要,偏要爬上舞台来。
偏偏与他许森看上了同一件东西。
季末正琢磨着,觉得要看穿许森在想什么,何其困难。这时听见许森说了句让他身子一抖的话。
“阿末没有坚定地推开他。”许森嘴角似乎微微翘起。在车里,光线不明,这笑也半隐在暗处,有些捉摸不透。
让许森从讨厌一件事到变成觉得愉快,只需要很简单的一步:将之变为一个理由,用来欣赏美好之物的绝妙借口。
他自笑道,已经预想到了那个画面:“我会给你一点小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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