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季末隔天便将照片拿给许森看了,顺便解释了一番路上碰到阿龙,以及之后的事。
颜文峰的那些疯话和窥探的心机自然只字未提,全都浓缩成了讲述中简单的警察二字。所谓警察,就是会怀着向善的心向普通群众敞开关怀的存在啊。关怀关怀遗属,很正常,合情合理。
许森听了未作表态,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但季末猜得出,小警察平平无奇,毫无威胁,许森实在是没有为难一个小人物的必要。关于照片,许森也没什么多的话说,只一如既往平静应下了调查的请求。季末便按捺下所有想法,转而认真问起今日的工作安排。
在白天,演变成了这样各怀着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目的,又还奇异地维系着互相信任的关系。
“我想让你深入了解一下各位干部的工作。”许森将一些筛选过信息的资料放在季末眼前。进入工作状态后,他会确保下达的每一条命令都是清晰而简明扼要的,不与任何私情混淆。“我需要一个能成为我的眼睛,游走于各处,替我监管底下人做事是否合格合规的人。”
“这个人不属于青城区,只忠于我一人。”逐条陈述职责所在,以及相关风险:“他得很有眼色,看得懂风向,具备优秀的直觉和嗅觉,能够洞悉缺漏和害处。还需要他心性坚忍,不贪财好色,没有恶习,不会被干部们拉拢和摆布。”
“他同样不怕被威胁。因为当他登台,代表的是我的威信。”
季末将资料袋捡起,解开上面绕着的线圈。“你现在的那些眼线不好用了?”
季末有心想学,对许森来说是乐于见到的。当即将其中利害说给他听。
“探子用来跟踪和报告,充当移动摄像头还不错,对干部就不怎么好用了。一旦被发现了,这就成了公示的,老板对干部赤裸裸的不信任。做这行生意最忌讳信任危机,总有很多人等着反水过后排队吃枪子。”
“你就不一样了。你早已暴露在大众视野内,因此可以正大光明地接近他们,以向干部们学习的名义,融入他们的环境。因为我的立场和对你的态度,干部们会天然地畏惧你。但当我不在你身边,你的年纪,外貌,经验不深都会导致他们轻视你,不会对你过于防备和谨慎。”
试过利剑的剑锋,知道其上限和下限,才能得心应手地去挥舞。许森不担心季末,正如季末的信心和无畏会驱使他走上那个位置一样。适材适所,接下来就只用期待就够了。
投入纷乱浑浊的泥水浸泡中的苗扎下了根,长成了执意要探出头来争夺阳光,妄图盛放的花。
“你要学聪明点,始终以大局角度考虑,别被人糊弄住了。”调侃了一句,嘴角扬起,因为预见了令众生为之倾倒和着迷的那一幕身姿而感到愉悦。
季末想了一想这整个计划:“假如有人试图拉拢我,那就正好,钓出了藏起来的坏东西。”
“不错。”
季末手中动作停住。望着许森那副全在掌握的从容模样,心思一跳,嘴里冒出一句:“那……如有需要,我去陪睡来换情报,也是可以的咯?”
许森盯着季末的脸,眼中三尺寒冰,面上笑容却舒展开来,放大了。
他漠然笑道:“上次记性没长够。”
投视向季末笼着他的目光彻底展露警告意味,叫人从后腰沿着脊椎爬上层层叠叠危险即来的不妙感。季末几乎是立刻就回想起了那个关于拍卖和笼子的设想,还有那天晚上的跪服,以及和现在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当时飘于空气中的气味。
但这充满压迫力的目光在季末脸上逡巡一阵,很快就利落无比地收了回去,隐没于瞳间。
瞬息之间,破绽已经消失。
许森含笑注视面前顽性不改的少年人,柔情蜜意裹缠的眼神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形和稍显意外的神情。他十足包容地同意了季末的假设:“你就那么去做吧。”
“好过在这里用言语激怒我。”温声笑道,像在原谅犯错的孩子。“你的嘴巴和屁股总是要痒一个。我不拦你。”
这笑和戏谑的话语仿佛是在嘲弄季末,要想打破伪装,令人暴露真实的自我,这种小计俩的力度还远远不够。
季末手指动了动,低头从文件袋中抽出资料。心中轻笑,而纸张隔绝了有声的视线。他“嗯”了一下,就当听到许森那番话的回答。
“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吧。从明天起,白天你跟着阿龙,让他带你去下面混熟环境。晚上回来,我教你认账目和写报告。”许森为他近日的工作计划作了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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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不多久,季末也成了那辆面包车里坐着的人之一。
跟着阿龙,听他讲和“客户们”打交道的种种门道。譬如,黑帮收保护费,不仅是单纯为了钱,更多的是彰显地位和权威的一种方式。为了有一个方便恶事恶行生存,黑道的律法独裁的环境,他们从底层构建起利益至上的规则。
今天也是要去收债的一天。
暴力胁迫成为了最有效的手段,配合恐吓为辅。阿龙说,敢向黑社会借高利贷的人,并非一定走投无路,却一定是有投机侥幸心理的人。可能沾染了黄赌毒,或是其他更特殊的癖好,借贷就不算什么了。这帮亡命之徒不怕死,但人总有除了死之外的弱点,他们真正恐惧的东西。
那么黑帮的目的,不是要叫他们真的还完所有钱,而是要吊着这帮逐利分子,不断地榨取他们挤出来的价值。
“好久不见啊李老板,你怎么越混越惨了。”
那个男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后推到椅子上,给人强按着坐下时,阿龙站在他面前,亲切笑着拍了拍他的脸。男人一头冷汗,勉强回了个笑脸。
其他人手上各拿了武器,甩棍,球棒,砍刀之类,将家里一通乱打。桌子掀翻过去,盘碗摔碎,沙发划烂,凡是能拿起的东西一概要砸到地上。砸不破的,就反复地砸。
季末站在窗边冷眼旁观。心想,窗户玻璃没有打碎,也算是留了一点体面。
“李老板,你还住得这么好,说还不上来钱,叫我们怎么信啊,啊?”阿龙弯腰同他说话。
家具在主人眼前报废,看得多了,叫人麻木。男人这时候的笑就显得有那么点油盐不进的意思了。
“这不是,想着再捞一把把本金也还上吗。”李老板搓了搓手,镇静了些,答道,“后面做生意又赔了呀。你们也是知道的,公司现在经营不好,确实有点困难,要不然也不敢躲着你们。”
“做生意?”阿龙才不信这种说辞,嘴角一撇,“前几天还听到有人说在城西赌场看到你了,我带人去了几次都没堵到你,怎么现如今再出现就说输了个精光?李老板你这手气挺会找日子的。”
“是这样,赌钱也是为了公司周转嘛,来钱快,您懂的。我和那些把赌博当作爱好的人可不一样。”挤眉弄眼,“您看您今天来,家里也砸了,气也出了,约定的期限再放宽些如何?不是我赖着不还,实在是数额巨大,这利息滚的,我把公司卖了抵债也堵不上缺口啊。”
“李老板,你是没钱,还是压根就没想还啊?缺口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数么。我一放宽期限,你就又有机会去筹钱赌博,一次赢回来了,对吧?”
阿龙一手绕过去扶了椅背,哥俩好似的冲他一笑,声音压低了些。“你的公司是死是活,你想怎么玩,我都没所谓。但是你这样,搞得我们老板不太高兴啊。我这什么也没要到就回去,交不了差的是要挨骂的。”
“要不,李老板给我留点保证?手啊脚啊什么的,都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