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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的晚上,青城区一帮子人包了露天大排档,划拳拼酒撸大串,借这个机会聚集,放松,好好热闹了一场。
道上的兄弟们都是讲义气的,为了钱,也是为了浪荡而自由的生活奔波,喝起酒来最是豪放。他们对敌时抱团,抢饭争座位时也互不留手,吵得路人纷纷避之不及。
有人大声朝季末敬酒。
“小末哥,敬你!生日快乐哈。”
又有人冲上来:“小末哥,跟我碰~碰~碰一个,生日快乐!”
满脸横肉的大哥竟然也有嘴角咧开的时候,有几分憨憨的:“小寿星,敬敬敬!小末哥十六岁了,该讨媳妇儿了,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我们小末哥这么帅!”
新人扯着嗓子喊:“小末哥娶我——”
阿龙上来,抓着这鬼叫的家伙就是一阵大力猛拍,将他嘘走:“说什么呢,是不是找死?”说着威胁的话,脸上神情倒是一点都不严厉,反而一脸喜气。
场内哄笑。
季末来者不拒地应酒,微微笑着。
在打手们看来,小末哥平日里习惯性地沉默寡言,面冷得很,但一有事情又冲在最前头,领军一般。起冲突的时候揍人是从不含糊,属他用力最狠,出拳最利落,刹然间爆发的英勇无匹的意气最让人痛快,能叫敌人害怕。
市井之徒和流窜恶棍的恐惧,械斗的战果,有效的威胁……这些成就帮派的名声。叶箐曾是如此在江城打出了一片天。也难怪会有人说青城区出了个“小叶箐”。
和曾经那个东城区的叶箐又有所不同。叶箐的蛮横和强悍无畏让那些老板们都犯怵,又顾忌叶箐手上握着的资源,因而都不愿意招惹他,会让出态度。但小末哥在谈事情的时候不曾插嘴过阿龙的发言,看着无害而不起眼。到了需要他单独提要求和看法的时候才显山露水,流露出一种一针见血的巧劲儿,很能说。
有时候能碰见大老板的车停在场外。大老板亲自来巡场子,旁听办事员和下家的老板以及贩子们谈生意。但比起监察底下的喽啰,大老板更像是特地来看一个特定的人。偶尔当一天的任务不顺,拖延了时间的时候,那辆眼熟的车就会远远跟在他们后面,等着,直到夜晚。到了最后,小末哥十有八九不会拒绝上车。
——大老板的“内人”。
手下们私底下这样戏言。
但小末哥身为大老板的内人,却没摆过架子,聚餐的时候还主动给兄弟们添酒。并非唯唯诺诺,只是不张扬,不惹事。于是手下们也就收了口,尽量不当面这样讽刺人,反倒会觉得,敏锐的观察力,机警的直觉,良好的头脑……
——不愧是大老板看重的人。
一个人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初始不好的印象,慢慢地改观。虽然不放在嘴上说,但是一个人的风评如何,是所有人承认的。在普遍文化程度不高的底层群体里,打手们认忠心,也认品性,唯真心和实力最能赢得人心。
趁着今天这个节日,也是小寿星的生日,小末哥这样冷淡难亲近的人也不推酒了,豪放的汉子们算是逮住了个机会,非得可劲儿闹他。没有了身份的禁忌,越过界限,一个接一个地祝酒,叫他不好意思,和他开玩笑,欺负他,想他露出更多情绪来,变得更像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而非身份高贵的上层,或是不能碰的大老板的宝贝。看他和大家打成一片,非要他喝得红光满面才行。
阿龙笑死了:“狗东西们都给我敬酒!今天不灌死他!阿末今晚你是别想跑了,哈哈哈……”说着就替季末倒了满满一杯子。
季末笑着摇了摇头。周围尽是起哄的汉子。
季末端酒起身,绕场一圈,依次与众人碰杯。手下们撤走椅子,让出空间,也都围着他走。当季末步入人群中心,此时呼声已至沸点。
站在瞩目的焦点,已经习惯了。
季末清了清嗓子。大家都静下来,听他朗声说:
“今天生日,谢谢大家捧场。”
“我现在没在城区跑了,走前也没和大家一起吃个饭,好好告别,不好意思。今天有这个机会,我想谢大家之前一起工作的时候照顾我,最想谢阿龙哥。以后可以的话,我还想像今天这样和大家一起吃饭,聚一聚。”
说的都是场面话,大家给面子地叫起好来。但季末端着这一杯酒,还不能喝。
“另外,之前拜托大家的事情,我的承诺仍然有效。”季末说。环视全场,眼里点点星光,不曾坠过。“谁有关于杀害我妈的凶手的有效信息,私下里联系我。需要什么,条件你尽管开。”
鸦雀无声中,朝面前深深鞠躬。抬起上半身时高举酒杯,慢慢转身敬所有人,而后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冲进喉咙,灌进胃里,胸腔里却装着一颗滚烫的心。
渐渐地,有了第一个回应他的声音:
“小末哥,别怕噻,兄弟们给你记着这件事的,查到点什么肯定找你。”
有了第二个笑着的声音:
“上次跟东河区干架,亏小末哥及时拉了我一把,要不然我这条小命可保不住,得给当场干进医院里去……哈哈,小末哥,这情还不了你,那你妈妈的事情我肯定上心的!”
更多的:
“兄弟们,这我要说道说道。之前我跟张麻子喝酒喝大了,在外面比划下拳脚功夫,给条子逮了,非要说我们聚众斗殴,扰乱交通安全。这事儿都有印象吧?第二天我去问,才知道是季末走在最后,给我们结了酒钱。小末哥,你怎么跟兄弟们这么见外啊?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都包在兄弟们身上了!”
“是啊,小末哥,你现在是我们青城区的招牌了,兄弟们都指望着靠你出风头呢。这忙不可能不帮。”
新来的小子大喊:“小末哥是世上最好的小末哥——”
场内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重归热闹。
季末靠在桌边,自己倒满一杯。
“谢谢兄弟们。”他低声说。闭了眼,默默将这一杯饮尽。走回原来那桌。“大家吃好喝好。”
…………
季末落座之后,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或许是比平时要晚,所以用电话催促。
可是,今天说好了要放一天假的。
于是季末按掉了电话。按了拒接。心想,他那种人,被人挂了电话,应该就不会再打来了。
喝得有点多,有点飘飘然,有点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