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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幻药会造成一定程度的神经损伤,同时对精神产生极大的影响——
季末什么都看不见。身体被唤醒,可神思混沌,意识陷在朦胧幻惑的世界里,醒不过来。能够聚拢起来的有限的思绪拼凑着记忆的断章,续接不上现实。
看到模糊的世界,摇摇晃晃,色彩不明。苍白的一面翻过去,黑暗一拥而上,边界里囚着一只可怜的灵魂。季末就此困在一片静谧的空,与世隔绝,耳边唯水流声晃荡。
忽地有风,风将季末托举了起来。他还从来不知道自己体重这样轻,一吹就走。
可是这阵风好冷。季末轻喊起来,气息微弱:
“叶箐,冷……。”
说完一愣。
比思考更快,嘴上不自觉就念出了这个名字,叫出声了才想起他是谁。顿时,不受思维和理性控制的感情漫漫漾开裹住了季末。一个人的样貌出现在心里,他便走入到季末受困的世界中来了。
回忆重现。季末陡然看见自己正躺在高楼的屋顶,躺在倾斜的瓦片上,在晒太阳。叶箐就在他身边,长手长脚摊开了,躺了一个大字。
时光静谧,岁月安好。
可是,太阳的光色暖洋洋的,却不知为何这阳光没有任何温度。身旁的人季末明明认识,他的面目五官却尤为模糊。
季末心里无端涌起一阵恐惧。他偷偷偏头去看叶箐,手指动了动,试着去触碰这个人。
叶箐一动不动,任由季末的手盖上来,反常的安静。季末碰到叶箐了仍不敢放松,反而心里越来越害怕。
季末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叶箐,瞪大了眼睛,紧张地说:
“不要喝那杯水,我在水里下毒了。”
一个声音不屑答道:“笨蛋。哪有什么毒药?不过是治上火的药粉罢了。除了很苦,根本毒不死人。”
季末一呆。这个声音,确实是活生生的叶箐没错了。
说的也是,叶箐那么好,怎么可能被毒死?季末松了口气,眨了眨眼,有些嗔怪地问,又像是不服气:“那你干嘛不让我闻?”
一声无奈的叹息。“怕被你发现我不信你。是我那时气晕了,非逼着你去做坏事,怪我。”
季末脑子里有些发懵,没想明白,听见这个声音说话,仿佛洋洋得意道:“况且,你个小笨蛋哪里能吃苦?只有我能吃。你要是苦得掉眼泪,我还得安慰你半天。”
季末:“啊。”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一阵委屈。
写在心中的两个字滚烫逼人,季末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一直喊他的名字,除此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叶箐啊,呜呜呜,叶箐哥哥……”
想哭,拼命忍着,忍不住了。
好委屈啊。
叶箐的声音慌乱不已:“怎么又哭了?还觉得冷吗?我在江里泡了很久,身上没那么暖和了,是我不好。”又担忧地问:“阿末怕水吗?等会还要冷一阵的。但是有我在,别怕。”
受不了了,想要回应季末的眼泪和呼唤,哄道:“阿末别哭了,我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好不好?明知道你没有安全感,心思敏感容易受伤,我还留你一个人在外面摸爬滚打,备受折磨,怪我。是我先放手,怪我。那时候我只想你完成任务了能脱离监狱,赶紧跑掉就好了。”
“哪知出狱了他们都不愿意放过你。唉。我真的宁愿你当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别卷入我们的仇怨与事端。阿末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怪我,怪叶箐,叶箐是个逃兵,大笨蛋。”
“别哭了,阿末,我要心碎了。”
季末抽噎着鼻子,喘得厉害,眼泪停不下来。叶箐的声音包围了他,令他回想起了更多的事情。记忆在重写……不,记忆在推进。时间只朝一个方向奔腾而去,不可回头,回忆会逐渐追上现实。
他依旧站在这片屋顶,但是起风了。云层黑沉压顶,光线暗下去,顷刻就变了天。
低头之时,季末看见站在叶箐身前的自己,手上沾着冰凉、粘稠的血液。白衬衫被风鼓起,其上多了第二种颜色,涂满了红血。这可怖的液体从双手间不断淌下,落到光裸的脚面,滑了下去,污了他们所处之地。
屋顶上的风更猛烈地呼啸、嘶吼,犹如风暴将至。满目鲜红映入眼瞳,血在风中逸散,眼泪被狂风击溃,季末回想起这些血是从何而来。
瞬间失去了呼吸的力气。脸上惊骇、混乱、崩溃、空若无物,像是刹那间死去了数万次,灵魂分崩离析。双脚支撑不起身体,他颤抖着快要跪倒在叶箐身前。
而此时一旁的天窗发出沉闷的响声,不详的变奏突兀插入了后半曲。有人攀梯子上来,想要掀开天窗上到屋顶。
季末知道来的人是谁。
是想抓季末的人。和想要季末死的人。
他们走唯一的生路上来了。
季末攥住了叶箐的手,想要拉他起来。心里害怕到了极点,他嘴唇动了动,无措地喊:“叶箐……”
叶箐面上笼着幻觉似的迷茫而奇异的光彩,看不清神情。但他动也未动,被季末抓着手,不曾回握。
于是季末后面的话都逼死在心里。
恍然醒悟,原来,反而是季末手上的血弄脏了叶箐。
敲窗户的声音越来越大,用暴力疯狂地砸击窗框和玻璃,整个房顶都似乎摇摇欲坠。季末放开叶箐,一步一步后退,直到站在了屋檐上。再退一步就是噬人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死地。
季末没有再去看叶箐。
玻璃碎片四溅,天窗被“嘭”的一声巨响推开之时,他闭上双眼,仰面向后跌了下去。
季末骤然惊醒。
他痛苦地低哼了一声,缩在一个人的怀里,脸埋在对方的肩头,没有挣动,只是大口喘息,呼不上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