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末恨不得杀光他们所有人。
还没有结束。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在你们这些人死绝之前,永远都不会结束的。
永远都别想结束。
闵先生中途接了个电话。“桥上不是还有一个?……没抓到让他跑了?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么,水里不好抓人,地上谁不是两条腿四个轮子跑的,就一条路还能堵不着?”
他缓了缓语气,说:“……立即去查,看看这两个胆大妄为追杀季末的是什么人,哪一家指使的。”
末了挂了电话,不忘关心季末两句,安慰道:“没事了,小季同学,闵叔是站在你这一边的,闵叔能确保你的安全。”
被摁进污泥里的人正在痛哭,口鼻被泥浆窒住,发不出一丁点的哭声。
季末慢慢抬起脸,面对刚把自己从溺水和杀手追杀中拯救出来的老人,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微笑。
以及,面对大人物时稍显恭敬,受宠若惊又强装得镇定自若的神态。他缓平了气息,笑说:“谢谢闵叔。”
闵先生神情也从容了些。“小季,你不用害怕,不用想逃跑,闵叔对你没有恶意。托人请你来见面,其实是想和你聊聊。闵叔可不会想害你。不然就不会专程下江来救你了,对不对?”
方知行是用了什么手段把季末带来,他略过不提,好像真的不知道一样,差错都出在方知行这个中间商身上。
季末点点头,用心听着,没有要质疑或诘问的意思。闵先生顿了一顿,也就继续说了下去。“小季,有一件事闵叔想告诉你。”
“许森他没有死。”
“我来之前,他已经进了手术室。命是保下来了。”
季末听见这句话的刹那,眼神瞬息而变。被震惊到睁大了眼,将闵先生死死盯着。心思滚动,迫切地想要知道后续结果,嘴唇轻颤,却又一言不发。
这副样子和闵先生所料相去不远。闵先生笃定季末听闻许森没死必然大受震撼,恨不得回去再补上两枪,亲眼看到他死透了才好。
“……”
季末心里掠过许多想法,过了好久才回神,终于开口:“那,闵叔来找我,把这件事告诉我是为了……”
眼神一转,他猜测着说:“……为了说服我,化解我和他之间的仇怨?”
“那倒不是。”闵先生却否认。
“你们之间那些恩怨,我听说了不少。”他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宽慰道,“百善孝为先,母亲遇害,换谁也不可能坐视不理。这事儿是许森做得不地道,你想报复回去也是正常。”
季末笑笑。
“实不相瞒,小季,闵叔我呢,和许森素来就有些矛盾。”闵先生半真半假地讲述,“青城区经营的生意你也懂,得我时时看着,以免出事。可我殚精竭虑帮扶他多年,他却自视甚高,不把我放在眼里,还常常顶撞我,让我很难办呐。”
“这次你让他绊了一个大跟头,叫他长点教训,也好。”闵先生友善又亲切。“刚说了,闵叔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季末听了这么久,始终保持面露得体的微笑。这时他点了点头,笑意下沉,认真道:“闵叔想让我做什么,但凭吩咐。”
闵先生上上下下打量季末,见他冻得身子直打颤,唇色发白,他脸上却分毫不显,没开口叫过一声冷,没示过一次弱。连说话都聚足了力气,压实了心境同闵先生对答。
“闵叔是觉着,像你这样有潜力的年轻人,因为拿枪打了人就要落得人人追杀的境地,实在可惜。”
闵先生心里在暗自考量。
“小季,你有没有想过,要报复一个人,直接杀了他就太便宜他了。”
“他既然没死,那你就得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你,亲手夺走他所拥有的一切。这样才算是彻底的报复。”
闵先生用话家常一样平淡的语气,在闲聊的末尾自然而然地接上这两句没有一点杀气的话,指点和暗示季末。
但话一出口,季末顿时悟到其真实用意。
并非是闵先生需要季末的报复心。
而是眼下,他们急需一个收拾烂摊子的人。
许森没死。可他将来医不医得好,他回来了还能不能像过去一样给金彪做事还是个未知数。那么现在,闵先生需要一个对青城区的各类事务都了若指掌,行事风格又和许森相近,且不是贪财好色一头蠢猪的干部,用来接替许森的工作,压下当前混乱的局势。
因此不遗余力地拉拢季末,百般诱哄。
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对这些摆弄权术的人来说,哪有什么仇恨和情义呢?唯利之一字罢了。
而对季末来说,这是他唯一的生路。是打碎所有希望之后,现在剩下来的那唯一一条路。
也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季末很快就给出了回答,相信闵先生一定爱听。
“闵叔,放弃许森,选我吧。”季末爬近几步,挺直了上半身,在闵先生面前跪得很稳。
心坚似铁,目光如剑。带着最坦荡的恨意,最绝情的念想,就此直勾勾地望向面前的老人,季末开口说:“我比他更好用,更有用。我愿意为你做事。”
“不错。”闵先生欣赏自信又有能力的年轻人,亲口许诺:“闵叔会扶持你。你不用担心其他干部眼红,想暗害你。有闵叔在,你只管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就好。”
“嗯。”
季末抹了一把脸,将额前凌乱的短发向后捋了上去,眼底滚动着漠然冰冷的情绪。“还有一件事,闵叔。”
他在提条件。身为阶下囚,以一种不露声色的狂妄,不显分毫弱势的姿态提条件,因为对方看中了他的价值,交易必然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