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属于猎手的时间。
在奈哲尔十几年的猎手生涯中，早就养成了这种昼伏夜出的生活，毕竟猎杀这种事情更适合深夜进行，白天弄出的动静大了，上层就很难隐瞒了，还容易造成“附带伤亡”，猎杀目标也不至于愚蠢到在光天化日下寻找猎物，夜晚才是他们离开巢穴的时间，要隐秘地解决掉这些“食人怪物”的话，最好还是等到午夜。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所谓的“食人怪物”了……
只有被称为“Fork”的存在。
实际上，奈哲尔对这点并不惊讶。
尽管政府高层一直保持猎手部门的运行，也坚称“食人怪物”必须被清除，但近几年需要猎杀的已经逐渐不再有社会地位比较高的目标，偶尔也能听到跨国企业高层、顶尖实验室里的资深专家什么的是“食人怪物”的传闻，甚至还出现过政府内部都被渗透了的传言，只是后来渐渐又不再有这类的消息，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奈哲尔不这么觉得，他追逐过许多实力强大的“食人怪物”，早就察觉到其中一些已经隐秘地获得远超过普通人的资源，迟早会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们面前，而不是像过街老鼠般终日在被猎杀的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只是他不过区区一个猎手，一个只受过暗杀训练、跟社会完全脱节的底层士兵，猎手部门本身也只是作为执行任务的终端组织，几乎没有任何实权，对高层的政策没有丝毫干涉力，过去高层认为“食人怪物”是社会害虫，他们便听从命令去猎杀，拼尽自己的生命去消灭目标，等高层什么时候改变主意，决定要给这些“食人怪物”一个合法地位，那他们就是些能随手舍弃的弃子，连名字都不会有人知晓。
所以当三天前，他的上司弗兰克.奥格斯格宣布猎手部门正式解散，任务全部取消，要求全数猎手原地待命时，他也不感到丝毫意外。
当然，猎手部门解散后，失去工作的猎手们也需要妥善处置，听说一些才刚完成暗杀训练不久，连血都没见过的新人，高层直接安排他们加入军队，一些资历不深的猎手也被安排退伍，只是必须终身佩戴电子监控器，让高层可以随时知道他们的动向，确保拥有强大暗杀技巧的他们不会转入地下，将这些杀人技术用在高层不乐意看到的地方。
而剩余的资深猎手，则还没有收到安排的信息，据弗兰克说，他们的实力过于强大，一人几乎就等于一小队暗杀精英，政府还需要时间独立安排，也许会安排他们作为影子组织，转而执行保卫或间谍之类的秘密任务。
只是像他们这种满手Fork鲜血的怪物，对和Fork达成协议的高层来说，也算是烫手山芋了吧。
奈哲尔默默地想。
不过他也不在意，当猎手也好，当间谍也好，又或者当别的什么也好，对他来说并没有区别。
在成为猎手前，他只是边境地区一个随处可见的孤儿，即便没有失忆，亲人和朋友估计也早在战火中死去，而加入猎手部门后，跟他关系比较亲近只有代号“恶狼”的老猎手哈罗德.莫斯克夫——也就是捡到他的人，和哈罗德的女儿莲娜.莫斯克夫，随着哈罗德病逝，莲娜也走向自己独特的剑道修行、成为这一代的剑圣之后，他就彻底孤身一人了。
没有同伴，没有牵挂，没什么往上攀爬的野心，也没什么为之执着的梦想，只有日复一日不变的生活。
即使现在已经不需要工作，他还是习惯夜晚才醒来。
猎手的训练能让他瞬间就从睡眠状态切换成警戒状态，环顾一周自己堪称家徒四壁的便宜小公寓，确定没有任何危险才变回慵懒的状态，打着哈欠从被窝里爬出来，身上还穿着平时出任务的黑色紧身衣，这套衣服虽然没睡袍那么舒适，但是当初猎手部门帮他量身定制的，服帖又坚韧，非常适合用来战斗，除了洗澡的时候他都会穿着，方便应对随时可能来的攻击，毕竟他猎杀的对象不是什么良善之徒，因为Fork的报复而惨死的猎手可不在少数，他并不打算加入他们。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他居住的地方是不断更换的，自然也没多少闲情逸致去装饰，小公寓里只有最基础的设施，吝啬的房东连冰箱都没有提供，还是他自己从隔壁回收厂搬来个二手货，不然连啤酒跟水都没地方放。
和平常一样，从款式老旧的床上起来，赤着脚走到冰箱旁，随手掰开发出吱呀声的门，从里面抽出一瓶还没喝完的冰水，用温度过低的液体唤醒精神。
一番简单的洗漱，穿上军用的靴子，披上那件能放相当多武器和道具的黑色大衣，奈哲尔就彻底进入能战斗的状态，只要他手腕上的机械环一传来任务下达的震动，他立刻就能从公寓窗户跃出，如同幽灵般穿梭于冷清的旧城区，精准地将藏在大衣里的重型手枪对准目标的头颅。
不过嘛，现在机械环的唯一作用差不多就只剩下看时间了。
猎手的行踪对外必须保密，也严禁和外界进行不必要的联系，他每次任务过后，都会把联络装置里的无关联系人清空，自从猎手部门的任务停止后，装置里只留莲娜和弗兰克，而当正式宣布解散后，他随即将莲娜的联系方式也彻底从装置里毁去。
现在，就只剩下负责下达命令的弗兰克。
这个他曾经的老师、现在的上司不是什么喜欢闲聊的人，只要没有任务，就根本没有信息传来，机械环也没有提示的震动，安安稳稳地呆在他的手腕上，忠实地给他这个退休猎手显示时间跟日期，还有空无一物的信息栏。
这样感觉也不坏，比之前弗兰克用目标资料轰炸他的时候清净多了，说实话他还是比较怀念以前用旧式手机的岁月，至少能在不回信息时能狡辩说没有注意到。
奈哲尔哼着小调，熟练地把机械环调整成战斗模式，这样即使有信息传来也不会产生响声。
只是这次他显然不是要去战斗，调整好机械环后，他直接像往常那样推开窗户的老式窗户，确定附近没有人后轻盈跃到窗樘上，迎着微凉的夜风，将气息降到近乎为无，把窗户关上、再将公寓里的小玩意启动无人防守模式后，无声无息地从公寓窗户跃出，离开了这个暂时的居所。
........
附近的居民不多，奈哲尔不需要怎么刻意隐藏就能绕开人的视线，如履平地越过一栋栋建筑物间，穿梭在昏暗的月色之下。
虽然没有特地赶路，他穿过建筑物的速度还是相当快，不到半小时就几乎穿过了整个旧城区，到达了一栋比他居住那座公寓高不少的大楼，看上去也是栋住宅，只是装潢设计都好上不少，环境整洁，楼下被打理得绿意盎然的花园环绕，估计居住体验相当不错，只可惜像奈哲尔这种潜藏在阴影里的猎杀者，是不可能住在这种如此高调的住宅里了。
更不用说他还没什么钱，猎手部门下发的工资几乎全都拿去买对付Fork的武器和道具，他尤其喜欢那种火力巨大的枪械，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违禁品，弗兰克可不会给他报销那种东西。
不过对一个猎手来说，进入这么一座没有防备的大楼也不需要什么住户资格，对付普通小偷的监控和锁对奈哲尔来说可以忽略不计，他轻松就越过所有障碍，钩索在无人察觉地勾上了五楼阳台的栏杆，不到五分钟就从大楼花园进入公寓，推开早就被他解开了锁的阳台玻璃门，进入今天的目标场所：
一间还没租出去的空置公寓。
与其说还没租出去，不如说是屋主的漫天要价让这间公寓卖不出去，略微调查就能知道，大概因为屋内家具设施齐全，还摆了不少奇形怪状艺术品，屋主并不想把它当作普通的公寓出售，然而以奈哲尔的目光看来，这所谓的“艺术”公寓品味实在糟糕，还溢价这么高，卖不出实在太正常了，要是他有钱也不会买。
而他不时会来这里，也不是因为这些不怎么样的“艺术”，他感兴趣的，只有客厅里那一架钢琴。
某种程度上，猎手会跟钢琴扯上关系，简直比暴发户想要卖艺术公寓的想法更奇特。
奈哲尔也这么觉得，猎手所受的训练只有各种各样的暗杀技巧，所学的知识也仅仅是为了更好地狩猎隐藏在人群里的“食人怪物”，自然不可能包括如何弹奏钢琴，别说钢琴了，他那双手就没碰过任何乐器，整天接触的不是枪械就是训练器材，手背布满历年出任务留下的伤疤，指腹全是日复一日训练带来的老茧，一看就不是碰过钢琴的手。
但令他想不明白的是，当他有次任务无意间碰到现场的钢琴时，某种无法理解的悸动传来，近乎本能的想法传入脑海。
——他会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