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不给面子,语声中又是轻鄙又是嘲弄,程久居然也不生气,只神情有一瞬怪异,像是竭力忍下了什么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很平和地说:
“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只有性命,恐怕还不能交付予你。”
霜迟撇开头:“那也不必再说了。”
程久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捏了他的一缕长发在手中把玩,道:
“我以为你会问我要点别的东西,譬如说,自由。”
霜迟并不上当:“难道你会给……手放开!”伸手就拍开他玩自己头发的手。
程久有些心不在焉地:“唔,那倒是不会。”
手指轻微刺痛,他低头,看到指根处被割了一道细细的口子,冒了几缕血丝。
他又去看霜迟的头发,这人一身骨头极硬,似乎连发丝都要比别人的来得粗硬,哪怕被他拿捏在掌心,也决不肯叫他快活。
但他偏偏就是无法生气。
霜迟叫他真身来见的时候,他甚至只差一点点就要脱口说好。
那一刹那冒出的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诞,他竟然觉得,倘若能让霜迟高兴起来,那他舍弃这一条性命也没什么。
这实在是不可理喻,他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如此合适的身体,如此恰当的时机,又恰好是在这么一个道法没落许多的时代,他好不容易才复活,还能活得无比恣意,怎能因为这人区区一句话就去死?
霜迟不知他心里是如何的矛盾,只当他是本性难移,又来拿自己消遣。他心中愤怒,却不肯因他一句话就失态,口吻愈发的冷淡:
“没什么事就滚出去吧。”
程久回过神,凝望着他的目光愈发复杂难解,慢声道:
“你不想看到我,我不在你跟前碍眼便是,只有一点,不许再做蠢事。”
霜迟不屑地冷笑一声,并不答应。
程久简直已习惯了他的冷待,自顾自地道:“我不想把你锁起来,不要逼我,知道吗?”
霜迟闭上眼,已连一个字都不肯施予他。
程久又看了他好一会,才有些不舍地捡起地上的刀离开,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微微侧过脸,却不看霜迟冷漠的脸庞,低声道:
“不论你信或不信,那日即便是没有我,他也是活不成的。”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音。
他的眼睛黯淡了一瞬,终于不再停留。
一直到了门口,才听到男人淡淡道:“我宁可他那日就死了。”
程久身体一晃,血腥气涌上喉间,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嘴角,手掌立刻红了一片。
人类的身体,果然还是太脆弱了。情爱也好,刀枪也罢,作为天魔时视之等闲的,这时却能轻易地中伤他。
看守霜迟的人又换了一批,这回程久长了记性,换上来的人再没有一个敢近霜迟三尺之内的;便是如此,程久也不放心,隔一两天就要过来看他一次。
也不知是不是他看得太严,一连半个月,霜迟都没有再“寻死”。程久并不信他如此容易屈服,但见他确实安分,转念一想,这种事损人而不利己,他似乎也没有非做不可的必要。
他略微放松了点,看望霜迟的频率改为了四五天一次——倒不是他不愿意看霜迟的冷脸,只是他那天无缘无故地大发雷霆,杀人太多,留下了些许后患。魔修虽大多数残暴狠毒,但那只是针对别人,对于自个的性命,还是很看重的,如今见他这个魔主一言不合就将魔界的好手屠戮大半,如何能不肝胆俱颤,人人自危。
魔修哪有什么忠诚义气可言,他杀了前任魔君上位,自然也有的是野心勃勃之辈想把握住这个机会,让自己也当当这魔道的主人。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下,魔道不可避免地动荡起来,每天死的人都比从前多了。
程久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但也不能对这种挑衅坐视不理,更不能直接把人都杀了,仙道那帮老东西可时时盯着这边。一时不免焦头烂额,能抽出时间去看霜迟,已是极为不易。
他忙的时候,霜迟也没有闲着。
他曾在游历时得到过一门秘术,极其严苛残忍,需要自毁心脉、以心头血为引方可催动,除此之外还需大量至精至纯的灵气;但回报也是丰厚的,据闻一旦练成,便能立即将修为恢复到鼎盛时期。
魔界天地之气贫瘠且驳杂,若不是那天程久输给他的灵气那样精纯,他只怕还想不起这魔功一般的禁术。
而他既然意外地看到了一线希望,便绝不能坐以待毙,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
像他这样的高阶修士,哪怕修为被封印了,想要自残也是轻而易举。于是,未过多时,程久又一次见到了他浑身是血的样子。
他特意挑了程久离开魔宫的时间,等程久回来时,他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一眼看过去竟瞧不出哪里才是伤口,只看到鲜血一滴滴地淌到地上,形成一汪深色的血泊。
他站在这片血泊中,看着程久心急如焚地冲进来,任程久如何惊痛愤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微微冷笑。
程久恨得咬牙,一张美若好女的隽秀面容都生生扭曲,阴寒似地狱罗刹,切齿道:“你笑什么?!”
霜迟不慌不忙道:“自然是笑你。”
笑他枉为天魔,却要自掘坟墓。一个连血都是冷的魔物,只不过夺舍了一具人类的身体,居然就真的把自己当人了,还对他产生了那样畸形的爱慕。
当真可笑。
程久见他站都站不稳,竟还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不由得更为愤怒,一把掐住他下巴,喝道:
“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我让你不许再做蠢事,你现在是干什么?!”
他显然情绪十分激动,手指越捏越紧,像是恨不得生生把他捏死,紧盯着霜迟毫无波澜的面容,眸中渐渐流露出杀意,寒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