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异坐在摇荡的小舟上,披着外衣,静看窗外湖光水色。
水波缓缓,风送舟行,此番旅途并无清晰的目的地,兴许这样说也不准确,起先他与那二位少主将地点选在刀门剑阁,毕竟两处地界皆距长安不远,来回不过数日,如今船只被百里屠苏劫去,行程骤然打乱,二人一时皆想不到新的去处。
行过一座小山峰时,百里屠苏曾提起域外碧海,传说极西之地栖有鲛人族,盘踞浅水千年,只为守护族中秘物浣海砂,取来研磨服用,可葆芳华永驻,岁岁长生,若有善行累积,上天有感,年深日久,可成一方地仙。
只是这条传闻不知真假,千年来,从未有人见得鲛人,皇族屡屡派人寻访秘宝,代代相迭,三朝倾覆,甚至宫中专设寻宝之司,碧海之处,也无半分动静。
葬身鱼腹的冤魂,有增无减,以至于夜深之时,海畔常响幽幽哀哭。
幼年时候,乐无异便听过这则传说,彼时百里屠苏是个小小少年的模样,虽寡言内敛,却不曾养成七情内藏的习惯,他曾问过乐无异,想不想要那浣海砂,换一身仙骨,自在逍遥。
乐无异幼时烂漫,听闻做神仙有趣,便一口应下。
这本是孩童之间戏言,不应作数,如今,又被百里屠苏提起。
“屠苏,那里太远,我不愿去。”
乐无异一口拒绝,不为传言不实,只因嫌弃麻烦。
百里屠苏看着他,没有逼迫,那道目光含着冬日将褪的细小暖意,不知怎么,乐无异心脏漏跳一拍,冥冥中一道预感,总觉有朝一日,他们会一道踏足碧海,窥见传说真容。
他将那点令人心慌的预感压下,神思随窗外水波摇荡,想起半个时辰前,百里屠苏邀他一剑刺入心脏时的神情。
不是作假。
百里屠苏,是真的甘心死在他的手中。
原本想要暂避的心软化几分,那双深黑的眼眸太过摄人,使他不自觉间,便想要溺毙其中,肢体生软,任其施为。
于是鬼使神差,迷迷糊糊,便答应与那人一道游览江山风物。
思及此,乐无异抱起膝盖,于船舱内蜷缩起来,脸颊贴在膝上,另一边,则有丝发遮掩。
百里屠苏眸中含笑,为他撩起扰人发丝,指腹擦过微烫的颊面,未做过多停留。
这样便很好。
无异的心门,已被他一点点叩开。
乐无异默许了百里屠苏的抚触,装作睡着,感受着脸颊一触及离的温暖。百里屠苏指腹生有茧,如同粗粝纸页,偏偏把持柔羽一样的力道,仿佛时刻留心,唯恐在他肌肤留下擦痕。
自己又不是一尊易碎的瓷器。
乐无异睫羽微颤,将周身包裹得更紧一些,身躯却不自觉倚靠上旁侧的热源。百里屠苏肩背宽阔,枕于其上倒能稍减船身摇荡的晕眩感,乐无异寻一处从前倚惯了的地方,卸下力道,小猫似的蹭一蹭对方的胸口,是个沉浸睡梦的娇憨模样。
他未睡,清醒时要遵循一贯的态度,先前迂回躲避,难道这一遭被人逮个正着,便要顺势投怀送抱缠香赠暖?未免没有面子,至于百里屠苏,未入魔的时候,那人永远一副君子自持的模样,即便心中放肆多回,表现在手上,至多克制地揉一揉他的发丝与脸颊,如今意中人靠入怀中,即便心内清楚屏障已碎,也不会借机狎昵。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心知肚明,却都没有点破,温度相交,保持着这份暧昧微妙的默契。
月升中天,清夜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