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异头次见到百里屠苏如此模样,一时乱了阵脚,楞在原地。暗处待命的侍从们终于寻得机会,纷纷上前,待到乐无异回过神时,二人已被扶回房中,侍从贴心奉上热茶,对坐的百里屠苏脸容苍白,唇角衔一线血丝,老老实实交出受伤的右手,任由通医术的侍从仔细上药、包扎。
“他的伤还能治好么,方才像是伤了脏腑,要不要紧?”乐无异捧着茶汤,掌心感受着温热的青瓷,问道。
侍从为百里屠苏缠好最后一圈细布:“百里公子手上并无大碍,养一养便会恢复,至于内伤,是气血上涌,内息紊乱引起的,脉象很是难解,既有入魔之相,却脉搏沉稳,康健非常,但是仔细探过,又隐隐可觉一点气息冲撞心脉,凶险十分,这个……小人从未见过,不敢断言,更不敢贸然调理。”
乐无异听罢,心知那凶险的脉象大约因为煞气作怪,但不敢全然放下心来,正待询问从何处寻找更好的医师,百里屠苏便先一步为他定了心。
百里屠苏望着他,面容虽苍白,却不含一丝虚弱萎靡之感,只将黑发黑眼压得更沉,增添鬼怪之相:“安心,是煞气。如今我已将其压下,不打紧了。”
乐无异点点头,目光凝在他软垂的指骨,转了两转,终于问出心中疑惑:“我知,不过,鲛人真的那么凶险么,就连你,也会在他们手中断了指骨,险些入魔失去神志?”他托着双颊,杏子眼一眨一眨,仿似两颗星,“他们生得什么样子,是否青面獠牙,或者,如传说中一样雌雄未分,美艳无双?他们打斗时用的什么神通,诶,说说吧,反正我们收拾好了便要回家去,路途无聊,算是给我解乏。”
侍从们适时自房中退出去,各自准备起回返长安的行囊车马。百里屠苏并不将手上伤放在心上,好好包扎过的右手,反倒来抚摸乐无异的鬓发:“没什么稀奇,既不是人首鱼身,也非鱼首人,他们身上并无鱼的样貌,只零星长了一些鳞片,看上去,像是会水的人。”
常人形貌,并非雌雄一体,也不似传说中青春永葆。除却入水无所阻隔、通体不着一物,没什么特别。
“这样么,真是无聊。”乐无异饮一口茶水,“那后面的你还没答呢,为什么险些入魔?”
为什么入魔。
百里屠苏回想着,奈何彼时血气上涌杀意燎原,脑中只余下一点细碎的片影,以及偶尔掠过的,贪婪怪物们骨骼尽露肚肠流泄的地狱惨相。若要究根溯源,一切的缘由,大约只是那一句:杀了你,再上岸将你的同伴吃个干净。
碧海中的鲛人不好对付,即便是他,面对如此之多的怪异之物,仍有几分吃力,加之鲛人会水,本就于他不利。千辛万苦夺得浣海砂后,百里屠苏本欲存些力气暂且回去,奈何恰恰听见那一句。
无论如何,即便死在碧海里,他也不能将一丝危险的可能留给无异。
这些不曾开化的蠢物,怎敢打无异的主意。蠢物便要有蠢物的样子,收敛利爪,他大可放他们一马,可为什么偏偏要去肖想他的人,既想了,便杀吧,心脏起念,便剖出心脏,肚腹贪婪,便掏空内里,一切都处理干净了,无异便也彻底安全了。
就像在客栈中那样,杀吧。
他的手,便是当时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