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的隔帘里,乐无异团着被子侧躺,无可避免地被百里屠苏捉个正着。
先前做朋友时的亲昵信任还在,一见到百里屠苏,乐无异忍不住笑意上脸,圆眼睛弯成浅琥珀色的月牙镜,清晰照映出百里屠苏的身影,可惜月牙形状只保持了一瞬间,乐无异很快想起自己的立场和处境,他往床头位置缩了缩,顺便拢住微敞的领口,问:“屠苏,找我有事吗?”
其实心里想的则是,自己藏得这么巧妙,也提前跟校医通了气,百里屠苏不应该找到,甚至进来啊。
其实他不是讨厌屠苏,只是被前桌点醒之后心里怪怪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稍微再躲两天就好,最多三天,等他不觉得尴尬心乱了,就好好跟屠苏解释自己的疏远行为。
乐无异鸵鸟一样埋在沙坑里,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躲了十几天,如果不是百里屠苏突然杀过来,他还会继续拖延下去。
对面,百里屠苏没接他的话,而是撩起长袖,露出流血的右臂,安静地坐在右边床位,自行取药包扎。
乐无异盯着那道深长痕迹看了很久,忍不住皱起眉头,关怀话语脱口而出:“这是怎么弄的,好深一道,会不会很疼,屠苏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我打电话叫校医来帮你处理吧。”
“不用。”百里屠苏熟练地将伤口处理妥当,也许觉得一句作答太冷淡,青年补充,“不算什么,不疼。”
恍惚间,只有他一人守着的记忆与此刻重叠,那时候,一团稚气的男孩伸出手指触碰他的手臂,大眼睛里雾气氤氲。
疼不疼啊。
他人视他为虫豸、毒蛇、下水道里毛发脏乱的灰鼠,裤边沾染都觉晦气。
只有无异会触碰他受伤的肢体,不在意指腹是否沾染脏污,自散光辉的幼小神明一样,关注他的疼痛、苦楚。
即便现在,低贱可欺的雏鸟长成睥睨天穹的鹰隼,百里屠苏依旧将幼时明光当做不可亵渎的月亮。
教徒日夜沐手焚香,诵念教义经册,以执以贪塑降世金身。
如果说孩童时的短暂交集使他震撼、铭记,那么,长大后暗中护卫的每一天,他都在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刮去金漆石身,露出少年不再稚幼的,鲜活完整的人身。
暗中生长的欲望,是他手中的刮刀。
所以乐无异轻柔的话语,只会让他精神与肉身一同战栗。
百里屠苏注视着少年红润清嫩的唇瓣,喉结微动。
“到底是怎么弄的呀,不会是被谁盯上了吧?”
乐无异时不时看一眼百里屠苏的伤口,有些怀疑学校里的高年级混混找百里屠苏麻烦。
说起来叫他心虚,他一向以为自己在学校里潇洒帅气朋友无数,美中不足就是缺乏桃花天生孤寡,谁会知道在乌龙事件之后,各路自称暗恋单恋的可疑人士纷纷如雨后青笋冒出头来,要跟百里屠苏公平竞争,其中甚至有高年级校霸公开嘲讽百里屠苏是个书呆子弱鸡,不配抱得美人归,所以要让百里屠苏尝尝他的厉害,从此知难而退。
线上骂战乌烟瘴气混乱激烈,吊诡的是,真正的当事人从未回应一句。之前刻意回避,乐无异不知道百里屠苏是否被迫线下约架,现在看百里屠苏手臂伤口,应该是碰上了。
好朋友因为自己招惹一身荒唐绯闻,无辜扛锅,从此身后坠一串大麻烦,永别平静的校园生活。
真该在头顶大写一个惨字。
乐无异秉持兄弟义气,猛一下坐起身:“他们太过分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出气!”
然而,他哪里会知道找茬堵人的校霸早被百里屠苏打得断掉肋骨,还没来得及按照热血不良剧本把校内大哥名号含泪易主并且上交对乐无异的暗恋权,就被百里屠苏无故碰瓷,百里屠苏主动要求手臂挨刀,并且提出,校霸这一刀要捅得真实、严重。
校霸含泪一刀,连夜退学。
少年情怀止于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