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想做什么?”
贺君旭剑眉冷蹙,既不解又不满地盯着眼前的象蛇。
这象蛇表面一直为光王做事,却背叛了光王去救自己,然后又对自己和太子过河拆桥,这人究竟是哪边的?
楚颐轻笑一声,眼波流转:“你既问我,那我也问你,你又想做什么?你为何非要知道是谁奸淫了雪里蕻?是为了抓住真凶报被冤枉下狱之仇,还是想以此为引,帮助太子打击光王的党羽?”
“什么意思?”贺君旭对他的问题很不解,“雪里蕻虽然不是我营里的人,但既然他亦是军人,就是我的弟兄。他被人所害,我要揪出那歹人为他报仇,此事当仁不让。”
楚颐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只见贺君旭眼中一片坦荡,原本生得凌厉冷酷的脸庞却散发着凛然正气,俨然是杀伐果断的大将威芒。
楚颐垂下眼,面色晦暗不明:“当今太子才是你的亲表弟,你不想着为他争权夺利,反将已经没有价值的雪里蕻当作兄弟?原以为你经历了京城这一番勾心斗角后会现实些,没想到还是莽夫一个。”
“随你怎么说,”贺君旭说道,“为太子谋划的人多得很,但为雪里蕻报仇的人未必有几个,该做的事情,总得有人做。”
听了他的话,楚颐难得有些怔愣,但转眼又化为讥讽,甚至还带着阴狠和怨恨:“别假惺惺了,贺君旭,别以为还能再骗得过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贺君旭被他骂得一头雾水,“从来都是你骗了我一回又一回!”
楚颐却不欲与他分辨,只冷笑了一声,便言归正传:“如果你真是为雪里蕻好,就应该不该细究谁是真凶。如今他道观里都是那人的内应,一旦消息走漏,那人只会鱼死网破,将雪里蕻灭口。”
贺君旭听罢,很快问道:“你怕我泄密,那你自己就不会说出去吗?你和雪里蕻是什么关系,为何要为他保守秘密?你知道那人是谁之后,又打算做什么?”
他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厮杀中习得了一种无需思考的敏锐,尽管看不穿迷雾,却总能一针见血地刺破雾中的关窍。
他所求的答案,比真凶是谁更机密,楚颐自然不会坦诚相向,只耸耸肩道:“无可奉告。你若信我,便只管依我所说的行事,不必细问,你若不信我,就算我随口说出一个名字,难道你就敢肯定真凶是他?”
“你……”贺君旭气笑了,“你才对我言而无信,又要我信你?”
“你还有别的选择么?”楚颐挑挑眉。
贺君旭的脸一点一点沉下,此人本就生得一副过分凌厉的五官,只因平日身上有股正气与随和,才稍稍中和了其中的冷戾,一旦板起脸来,便显出了那份属于天煞孤星的压迫感。
贺君旭放下给楚颐的游记写过批注的朱笔,骨节分明的手捏起了笔架上另一支未用过的软狼毫笔,摇了摇头:
“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贺呈旭牵着怀儿进入楚颐书房时,便见贺君旭正坐在书桌前闲翻书卷,而楚颐站着书桌旁,微微弓着背,正用丝绢擦拭脸颊的汗。
贺呈旭跨过门槛,声音清亮地喊了一声“母亲”,才转头笑着道:“大哥也来了?”
贺呈旭没料到竟会在此看见自己大哥,他在府上自然将这二人势同水火的关系看得明白,心里不禁划过一丝狐疑,又带了几分担忧,唯恐贺君旭为难楚颐。
贺君旭面对着自己的二弟,又从那副阴鸷的修罗面貌回复到正气凛然的样子,笑笑道:“祖母托我来送几根人参,我听说你近来打理家业颇有成效,便留下听听。”
“呈儿有今天的长进,都是母亲悉心教导的功劳。”贺呈旭连忙趁机向自家大哥说楚颐的好话,余光中看见楚颐还站着,连忙殷勤地将房间的灯挂椅搬到楚颐身旁,“母亲快请坐。”
楚颐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那椅子一眼,便绷着脸道:“睡累了,我站一会儿。”
他不坐,贺呈旭和怀儿自然也不敢坐,贺呈旭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账簿给楚颐过目,然后便将近来自己和兰氏做的事向继母和长兄一一报告起来。
楚颐往日是个细致入微的人,眼中容不得一颗沙子,账簿上记载的每一项收支都要仔细过问,又兼之贺呈旭和兰氏从前没有管家经验,往往还要拿其中几项事宜举一反三地考问贺呈旭。但今日他反常地有些急躁,倚在书桌旁将账簿翻得哗哗作响。
贺呈旭将近日的情况汇报完,等了好久,仍没有等到楚颐的只字评价,他微微抬起头端详楚颐脸色,却只见他蹙着眉正发着愣,眼睛空洞地看着账簿,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进去。
贺呈旭看着自己的象蛇主母,脑中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起来,他心里一惊,藏在袖子里的手赶忙下死劲掐了自己一把,才狼狈地重新低下了头。
楚颐没详问,贺君旭反倒颇感兴趣一般地问了好几个问题,贺呈旭有心想在楚颐面前展示才干,便和贺君旭侃侃而谈起来,两兄弟从贺府的内务改革,谈到食邑的税收,又谈及别庄的买卖,贺君旭听得兴致盎然,贺呈旭说得眉飞色舞,忽然听见楚颐沉声说道:“够了。”
他声音低沉,甚至有些粗哑,贺呈旭感觉这位母亲似乎压抑着火气,心里不禁忐忑起来,狐疑自己是不是哪处说错了,惹楚颐不悦。
“呈儿,你带怀儿先回去吧。”楚颐深吸一口气,“我与你们长兄有要事商谈。”
贺呈旭更加惶恐,难道是楚颐越听越觉得自己不能胜任,要和大哥商议将自己换下来?
“母亲,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贺呈旭声音都变了,他不在乎那个吃力不讨好的管家之位,只害怕楚颐对自己失望。
“你……有长进。”楚颐似乎在竭力忍耐什么,语速缓慢地说道,“回去吧,过几天……再来汇报。”
贺呈旭受了楚颐的夸奖,就像一株小花得到了朝阳的恩泽,在花蕊里产出了甜腻的蜜。
怀儿本就没有背完先生新教的文章,听到楚颐不考自己功课了,更是大喜过望,脆生生地说道:“既然爹爹和长兄有要事,那孩儿就和二哥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