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上,百官肃立。当今天子庆元帝高坐于御台龙纹宝座之上,这位马背上得天下的开国君王素来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威芒,今日更是神色寒戾,朝上人人几乎背脊弯曲,不敢抬头。
这是贺君旭被罢黜赈灾一职回京后,第一次上早朝。刚到奏事环节,就有几位光王党羽御前弹劾贺君旭赈灾失职、包庇下属贪污救济粮。
庆元帝毫不留情面,当着满朝文武厉声训斥:“贺君旭,你实在令朕失望至极。赈灾乃民生大事,如今河东被你搞得民心惶惶,是为失职;你任用丁磊,他贪赃枉法、逼死雍州府尹韩渊,你也脱不了干系,你可知罪!”
以往庆元帝也没少骂贺君旭,但都是私下召见时和严玉符一起骂的。
私下里骂,是作为贺凭安的义兄在教训义弟的遗孤;而今日在朝堂上骂,则是一个铁面无私的帝王在问责罪臣。
贺君旭穿着蟒纹大红官袍,像块钢板一样直直跪着,一声不吭。等天子的雷霆之怒尽数倾泻,他才开口:“皇上,此事另有内情,丁大人是被冤枉的。”
他的声音镇定洪亮,面容仍旧刚毅不惊,好似连生杀予夺的帝王之怒也不能撼动他半分。
庆元帝端坐龙椅上并不接话,这是君王余怒未消的信号,素来视贺君旭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光王党羽便七嘴八舌地向他围攻起来:
“丁磊冤枉?他若是没犯事,怎会畏罪潜逃?”
“就是啊,有内情也不是光靠嘴上说说就行的,得拿出证据。”
“贺将军,你包庇下属,还拒不认错,简直罪犯欺君!”
庆元帝冷眼旁观良久,才道:“听见了?贺君旭,若你无法证明确有内情,朕就再治你一条欺君罔上之罪。”
贺君旭仰起头,在天子的冷睨之下面不改色,依旧是运筹帷幄的大将风姿:“臣请传召丁磊、韩渊,及医官袁壶。”
这斩钉截铁的话音刚落,朝堂上几乎炸开了锅。
丁磊?不是畏罪潜逃了么?
韩渊?不是已经被丁磊害死了么?
袁壶?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和赈灾一案有什么关系?
庆元帝挑了挑眉,脸上是看不穿喜怒的深邃:“这三人何在?”
贺君旭禀道:“正于午门外敬候通传。”
“怪不得丁磊能在押送途中逃脱,原来是你窝藏逃犯!”蔡荪一听见韩渊还活着,几乎汗毛都炸开了,率先发难起来,“你还胆敢让丁磊一个亡命之徒上殿面圣,万一他冲撞了陛下,你担当得起吗?”
木峥嵘轻咳一声,眉目淡然地加入了舌战之中:“丁大人之所以有罪,是因为逼死了雍州府尹韩大人,但韩大人既然未死,丁大人就未必是罪犯,贺将军更不算窝藏之罪。”
庆元帝垂下眼,不冷不热地扫了一眼已壁垒分明的朝野,深潭一般的目光最终深深地定在贺君旭身上:“朕日理万机,你将朕的早朝当作大理寺的公堂了么?”
与帝王深不可测的眼神相比,贺君旭的目光锃亮得坦荡见底:“臣不敢,但正如陛下所言,赈灾是民生大事,丁磊一案又牵涉甚广,叩请皇上下旨彻查。”
庆元帝食指在御座上轻扣两下,并不应答贺君旭的请求,而是故意略过他环视众臣:“诸爱卿还有其他要事启奏么?”
百官面面相觑,谁都不愿在这火药味十足的时刻里触霉头。
一片缄默之中,年迈古稀的冯太傅出列,颤颤巍巍地走到朝堂中央,扶着老腰一把跪下:“江山社稷,莫重于民命,当今政事,莫重于赈灾!”
这冯太傅是庆元帝即位前的私塾先生,一把年纪越老越犟,他又把话题重新绕回赈灾一事上,庆元帝极轻地啧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才道:“丁磊尚是戴罪之身,不得入殿,将袁壶和韩渊带上来。”
在众臣一片见了鬼似的目光中,袁壶和传闻被丁磊逼得“自缢”于家中的雍州府尹韩渊缓缓走入紫宸殿,向皇帝行叩首礼。
贺君旭看了二人一眼,开始交待缘由:“每逢赈灾,常有官吏乘机贪污赈灾物资,为了肃整风气,臣任命丁磊到河东各地暗查贪污情况。丁磊一到蔚州,便查出当地府衙里往年瞒报的税粮、余粮,以及贪污克扣的救济粮共两千石。臣深知这是一项得罪人的差事,丁磊恐怕已成了当地贪官的肉中刺,遂派了府上暗卫及医官袁壶暗中跟随,以防不虞之祸。”
袁壶接着他的话,一五一十地禀告道:“贺将军离京当日,臣便带了其府上的石敢当、庾让一同去往雍州。经沿路刺探,臣等得知河东各地好些贪官污吏闻丁磊色变,或是弃官潜逃,或是串谋加害丁磊。正巧雍州府尹韩渊为官清廉,不与其他贪官同流合污,与丁大人联袂彻查当地官吏,臣便令石敢当、庾让暗中护卫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