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嗣刚从华阳宫出来,便见一人领着几个府邸仆人从西南方向快步过来,此人衣着华贵,腰佩蛟龙盘柱玉佩,身披绣着碧眼白虎的黑斗篷,通身尽显皇族贵胄的气派。李存嗣静静地看着他,神情平静又从容。
“十七弟,你进宫的好早啊。”此人便是大齐皇帝最宠信的恭亲王李存显,是大齐皇帝的第三子。因在他之前大齐已夭折了两位年幼的皇子,故而恭亲王的出生如同一道朝阳,一扫皇帝沉重的心理阴霾,出生百天时被皇帝亲手抱上巍峨皇城,受万民朝拜,其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可见一斑。
李存嗣先施一礼,回道:“皇兄忘了?早前我们还在宫里时,哪日不是卯正一刻便去上书房读书,这个时候也不算很早了。”他不过是随口回答,却让李存显如鲠在喉,猛然想起了年幼无知时,与其他弟弟作弄、嘲讽李存嗣的旧事。他怕李存嗣思及前尘,忙开口道:“你去见过父皇了吗?”李存嗣道:“正准备去,刚从母妃那里出来。”李存显哦了一声,再无话说,他自小与李存嗣就不够亲近,成年后交集更少,自然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李存嗣天性薄凉,拥有气氛再尴尬也能泰然自若的本事,他转身凝视皇城,似要将一砖一瓦都看清楚、看透。李存显却不同,他性子豪迈,健谈话多,站着不动看皇城简直能要了他的命,便找了个由头抽身走了。
等着旭阳的光辉一点点铺满整个皇城,宫道上来往的宫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李存嗣才转身朝着万德殿走去,宫人们见到他都恭敬、刻板地行礼,得了李存嗣示意又匆忙离去,却始终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恍如被困在皇宫中永远都无法逃出生天的幽灵,全无活人该有的生机活力。
万德殿自建国起便是历代皇帝的书房宫殿,内设藏书阁、小厨房及暖阁,前接百官朝拜议事的启承宫,后连密送军机要务的机应阁,从来都是皇帝退朝后处理公务的地方,当今圣上勤勉自律,于年前挪到了万德殿里长住,这一挪动连带着御林军、暗卫及内侍都跟着转移,李存嗣一路走来,就看到里里外外数层护卫将小小的万德殿围在中间,如同武士保护着自己最脆弱的心脏般时刻戒备着。
李存嗣还未上的殿前,便早有宫人前去通报了,他一踏上台阶,就见万德殿大门洞开,宫人侍立两旁。李存嗣除下大氅,交给旁边的宫人,在朱红色的楠木门槛前跪下,高声道:“儿臣李存嗣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内淅淅索索传来几声翻书声,李存嗣又跪了一会儿,才见皇帝身边的近侍太监手持拂尘而来,居高临下地对下首的李存嗣道:“宣慎亲王觐见。”
炜帝坐在万德殿正殿的卧龙攒金软塌上,手里攥着一本书看的入迷,自李存嗣进殿来,便未看过他一眼。室内光线愈发耀眼,但照在炜帝身上,却透着一股子阴沉来。李存嗣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滴水不漏,站地久了,身形也不见晃动。
炜帝翻了几页书,双眼略有酸涩之感,如此才丢开了书,抬眼看他,道:“去见过你母妃了?”李存嗣道:“是,一进宫便去给母妃问过安了。”炜帝以手扶额,揉着眼眶穴位:“你不常在朕跟前,如今看你,倒是觉得你长大了不少,说起来你也该满了十五了吧。”“回父皇,年前儿臣才满的十六,年后便虚岁十七了。”炜帝似感惊讶:“你是朕最小的儿子,想不到你也快十七了,看来朕真是要老了。”李存嗣道:“父皇春秋鼎盛,正当壮年。”炜帝轻笑一声:“生老病死不过是自然规律,老了便老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前些日子你母妃对朕说,眼看你年纪大了,却还窝在王府里,终日闲散,不像你的皇兄们,各个儿都有事做,她在朕这里念叨了半日,提出要你跟王遂安督办江南、江北两地官盐的事,对此,你怎么想?”说罢,一双细长丹凤眼精光聚拢,直直盯着他,李存嗣心头一紧,面露惶恐之色,谨慎道:“官盐之事,向来都是朝廷督办的大事,若有错处不止会影响到地方、郡府,甚至有可能累及朝廷,兹事体大,儿臣年轻,经验不足,怎敢自不量力跟王大人去办这等大事。”炜帝端起案前茶杯饮了几口,似很满意这开春新茶的味道,脸色也柔和了些,道:“知道天高地厚,说明你这些年的书还没有白念了去。朕的意思也是这样,官盐之重堪比军机,让你去督办定然不妥,但如今你母妃向朕说了几次,又确实盼着你精进。既如此,你便跟着王遂安去吧,以学生的身份待在他身边,跟他学一学。”李存嗣双手朝前作拜礼:“儿臣无用,也不敢向父皇夸口,这次跟着王大人,一定好好向他请教学习。”炜帝随意摆手,道:“朕还有政务处理,你先退下吧。”李存嗣跪拜叩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李存嗣卯时进宫,回府时天光早已大亮,福安守到府邸门口,见主子回来了,忙凑上前去,殷勤道:“王爷回来了。奴才给您备下了鸡丝汤跟您最喜欢吃的酱味小菜,哦还让厨子特意给您制了...”李存嗣挥手打断他,蹙眉道:“啰里啰嗦的做什么。本王出宫时头有些疼,可能是受了些寒气,你去差人去城南把仁安堂的胡大夫请过来。”说着,顺手解下了大氅丢给他,直径走向书房。
书房光线有些昏暗,李存嗣刚将房门掩好,就觉小腿一沉,似有什么东西挂在了自己的裤腿上,他低头看去,果然看到那黑黄小猫扒在自己的长靴上,正用前爪去碰腰间悬挂的玉带锦囊。
李存嗣长手一捞,单掌将它托起,抱着小猫就倒在了书房里的藤屉春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