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邢渊已经在一出生就为他设定好的轨道上行驶了二十年,他早就习惯了在周围人的期许下按部就班,可时夏莫名其妙地半路出现,却微妙地打破了他惯常遵循的原则。
这是不对,也不应该的。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口子,后面就会渐渐脱离掌控。
抽完那根烟后,邢渊做出了一个决定。又过两天,他就以自己最近学业繁忙为由,找信得过的同学帮忙护送时夏回家,自己则没再去那家酒吧。
结果没有多久,就听经常去酒吧的朋友提起,时夏后来也再没有出现过,估计是从那里辞职了。
邢渊听了觉得也好。
时夏在那种地方工作,总归是不那么方便。一个连晚间走夜路都会害怕的人,倘若没有人陪着,不知道该有多么可怜。
每每想到这里,脑海中就会浮现上第一次见到时夏时,那人站在小道中间,攥紧了肩上挎着的帆布包带子,一脸紧张又慌乱地瞪大眼睛、瞧着自己的模样。
邢渊觉得释然,并尽量忽视心中那点说不出的遗憾。
或许就这样了,他们之后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
A校这么大,光是校区都分了好几个。很多不同系的人就算在学校里共同待上四年,某天走在路上碰面,也未必会意识到自己竟和彼此有过此番命运般的交汇。他在A大上了快三年,才头一次和时夏认识,也只能算是意料中的意外。
那同学自认为了解他,感叹之余,还不忘上下打量邢渊:“头一次见,邢大少爷居然也会找人帮忙——身为你的同学,要听你说句拜托的话还真不容易。你是什么情况,那个大美人又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彼时的邢渊面冲向笔记本电脑,正忙着本学期的课题,手下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作响,却连眼睛也都不曾抬起,淡淡地说:“只是偶然间认识的,一个很怕黑的人。”
后来再次遇见,时夏已经在学校的图书馆内找了个闲散的兼职。
对方似乎总是那样小心翼翼,自以为将一些意图和心思藏得很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跟在他身后,“邢渊”这个、“邢渊”那个地软软叫个不停。
“邢渊,你们专业就天天做这个吗?”
“邢渊,我下楼去买水,你要喝吗?”
有时候,时夏也会变得敏感,细声轻语地问:“……邢渊,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如果是的话,我就去别的桌子那边坐。”
邢渊从电脑后边扬起目光,定格在对方的脸上。
想也知道,自己但凡点一下头,对方都该会是怎样难过。
“没有。”他说,“好好看书。”
“……哦。”
桌对面的美人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好像也在为自己的心猿意马而感到惭愧。那从他口腔间发出的回应却忍不住地化作一串串快乐的气泡,让他难以自制地感到雀跃。
邢渊对着他看了几秒,重新低下眼眸。
这时的他又想,不如就这样吧。时夏如此胆小,所能做到的也不过只是这样笨拙地接近他,注定不可能再进一步。对方那么呆,又那么单纯,只是因为被别人护送着走了几回夜路就芳心相许……
邢渊觉得时夏太好哄了。
他固然可以直接一些跟对方说明,自己和时夏不可能有结果,但邢渊内心中的其他声音又总在叫嚣:喜欢他,总比喜欢别人好。
他并不希望看见时夏转头就被旁人给骗走了。
——相比起来,邢渊才是那个最卑鄙的人。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并占有着来自时夏的注视,纵使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也默许及纵容了时夏的一切小动作。
直到毕业那天。
思绪渐渐收拢,邢渊低着头道:“给你一次主动解释的机会。”
果然,该来的终归还是会来。
时夏面红如潮,恨不得整个人都埋在被窝里边。事情做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亲口承认自己年轻时的羞耻举动,又是另一回事。
他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又微垂下去,两边圆润的眼尾粉得像是兔子,像有些恼火邢渊明知故问,还来这样欺负他。
他慢吞吞地,不情不愿地道:“你这么聪明,不是什么都知道了?那你自己猜好了,我不信你猜不出来。”
邢渊哑然,随后失笑,见他这样子破罐破摔,也干脆不再掩饰。
“你趁着我被迷晕的时候做那种事,事后还直接跑开,话都不跟我说一句,怎么还有理了?”
那时邢渊第二天一醒来,只觉脑袋里昏昏沉沉,太阳穴胀痛难忍。他没花几秒就反应过来,昨天代替时夏喝的那杯酒里肯定被下了料。
邢渊虽然说不上多爱喝酒,但酒量一向很好,以往就算喝得再多,也从没出现过一觉醒来头晕得像被人冲着太阳穴打了一拳的状况。
……还好当时被他撞见了。
只不过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邢渊却是一概都不知晓,只是对着自己身上换好的干净衣物猜测,肯定是有人将他送回来了,甚至,还无微不至地照顾了他。
——毕业典礼之后,学生们要忙的无非就是打点行李、清理寝室这种事,像邢渊这种本身就住在校外的,便不用再返校忙碌。
临近终点,各奔东西,到了这个节点,人人都有各自的未来要去奔忙,就连邢渊自己也因为商业联姻的婚期将近而心浮气躁,便将那天的事暂时忘在脑后。
直到时隔大半个月,他从前来参加婚宴的同学口中听说,那时送自己回去的人竟是时夏,心中也只是掠过一道余潮阵阵的波澜,并没有过多地去联想什么。
后来他断续地回想大学时光,都会时不时地想起时夏这个人。不知道他如今在做什么,又身在何处,有没有喜欢上别人——然而无论是哪个问题,邢渊都没有任何立场去得知。
一下便过去了十几年。
就是这十几年里,在邢渊看不到的地方,以及他未曾设想过的境况下,时夏竟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将时凌扶养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