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
贾诩被撞得跪不住,脸埋进被子里,又被那股霉味冲得反胃,皱着眉抬起身,反手抓住了郭嘉的手:“你慢……”
混杂的音节被突如其来的深入尽数撞碎,郭嘉锁着他的肩,却缓慢地磨蹭,一边吻他的耳朵,将鬓边的汗全都抹在了他潮湿的发间:“我没力气啦。”
贾诩恍惚生出些耳鬓厮磨的缱绻感来,心脏砰砰砰地跳,片刻后又觉得荒唐,稍稍推开了他:“好热。”
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运作,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贾诩一身的汗,感觉郭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然而他也没什么心思管了,床榻在摇晃,虚假的温存比过高的温度还磨人的神智。
贾诩眯着眼睛,天旋地转之余,险些沉眠了。最后还是被郭嘉内射的结尾弄醒了,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被内射了,缩了缩腿,没成功,便倒在了床上。
黏稠的白精从合不拢的洞口里流出来,肆意流过他的大腿,最终洇湿了床单。贾诩躺在泛着霉味的被褥里,感觉头晕眼花。郭嘉正在浴室洗澡,花洒年久失修,只能稀稀拉拉地流下几滴水,半晌,他听到郭嘉烦闷的“啧”了一声,紧接着卫生间的门被吱吱呀呀的打开。
郭嘉的头发半干不湿,将用过的毛巾随意丢在椅子上,便欺身靠了过来。贾诩像一个刚刚从海难中被救起的濒死伤员,纵使汹涌的波涛一股一股地在他身上拍打,也只能紧绷起脚背,甚至无法做出纤毫徒劳的反抗。郭嘉理了理他散乱的长发,将他的头按向自己胸口。
“感觉怎么样?”他听到郭嘉闷闷的笑着,语气一如既往的轻佻。见他不答,郭嘉又问“你家住哪?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
贾诩想说不用劳烦,末了还是不情不愿的报出一个地址。郭嘉了然地点点头,又伸手去抚他的脖子:“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是说,两个人共醉可比一个人喝闷酒来得有趣多了呀。这样一来,等你下次心情郁闷,也乐意再来找我作陪,你说是不是?”
贾诩不做声,伸手搂住郭嘉的腰算是应答。或许郭嘉说的是对的,世道艰辛,及时行乐,才是生活的真命题。于是他觉得现在已经足矣,而感情这般弥足珍贵的东西,于他们这些身似浮萍的人来讲,又岂敢奢求太多。他闭起眼睛,祈祷明日太阳不要升起,就让自己连同郭嘉和世人,一起被埋葬在暗夜尽头的最深处。
郭嘉拿起手机,瞥了一眼天气预报。电子女音机械的提醒着:明天气温16°到32°,晴。
贾诩后来经常去找郭嘉。生意难做,入不敷出,他轻声解释过后,钻进酒柜的暗处和郭嘉接吻。郭嘉乐得他来叨扰,他托住贾诩的腮,随后温柔又霸道地掠夺殆尽。贾诩艰难地眯着眼,看到郭嘉左耳上的那只水钻耳钉在霓光灯下沉默地一闪一闪。
天气愈来愈热,正午又下了一道雨,贾诩盖着一层薄毛毯,透过旅馆房间的窗子向外远处看去,铅灰色的大街上只余三三两两的行人。老旧的空调不堪重负吱呀作响,吹出来的好似全是热风。电视不知何时被人打开,画质模糊,演员的脸被扭曲成一片片造型各异的粒子,声音也被电流侵扰,听得并不真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罐头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电影里的演员踏进便利店拿起一片吐司,贾诩将视线从电视机上移开,看向了背对着他正坐在床沿边上的郭嘉。
“你觉得呢?”
郭嘉正点燃一支烟,他转过身,面容在灰白的烟雾下晦暗不明。电影不知道怎的自己切了台,只剩一个女人在呜呜咽咽地哭。郭嘉看着他,又低声笑起来。他耸耸肩,衔着烟的唇一张一翕地为贾诩作答:“是自由。”
郭嘉其人贾诩是知道的,与其说他散漫成性,不如说他置身外所有于无物。都说艺术家是疯子,但在尘世住惯了,当面对月亮与六便士的选择时,又有几人能当机立断而顺从心意地做出选择,贾诩并不清楚。而郭嘉则不然,他孑身一人、了无牵挂,今天开心了就去工作,明天不想上班就在家睡觉。贾诩明白酒保这份工作不过因为有趣,郭嘉这才做着玩玩,倘若告诉他,别处又有了更能吸引他的东西,他定有决心将所有的牵绊都留在原地,转而奋不顾身地踏上一条崭新的道路。
“……即使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失去,你也能完全舍得,将他们抛下置之不理吗?”贾诩的声音有些干涩,反观身旁的郭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开始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果非要说最在意的东西,也不过银行卡里那五百块钱的存款罢了。”郭嘉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况且我钟意一朵花,不一定要把它摘下来;我喜欢一片云,不一定要得到它;我喜欢风,也不一定要让它停下来。因为在乎的越紧,结局越是两败俱伤。”
贾诩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回电视机。
天色渐暗,电视里只有一个女人,在呜呜咽咽哭着。
贾诩平时鲜少联系郭嘉,因为他们之间缺少太多理由,更没有相应的身份。旅馆的那间小屋是他们相拥时的温床,每到这时,贾诩便无端地生出一种“家”的错觉。可是等到云雨散尽之时,两个人又心照不宣的穿好衣服,默契地不再提及一起做过的荒唐事。走出房间,他们相顾无言,背道而驰,如同两辆目的不尽相同的电车,在短暂的并轨之后,终将驶向两片不同的天空。
再后来见到郭嘉的机会变得少之又少,自己开始忙了起来,偶有时间造访,郭嘉却总是不在。贾诩在键盘上敲出一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能按下拨号键。他走到吧台前,点了一杯血腥玛丽,为他调酒的是一位年轻的陌生面孔。
贾诩突然很想问问他郭嘉的去向。他和郭嘉一样,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也许只有靠近彼此疯狂索取的那一刻,各异的两个灵魂才能短暂的停泊在相同的一方港湾。新调酒师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他说:“郭先生请长假了,最近我来顶他的班。”说罢他眨了眨眼,盯着面色不虞的贾诩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我的手艺也很好,调出来的酒不比郭先生的品质差。”
贾诩拒绝了他共饮的邀请,将那杯猩红色的液体草草灌下肚,便摇摇晃晃地走出酒吧。他扶着额头,想要抓住郭嘉的领子厉声质问为什么不告而别,可是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期冀郭嘉的特殊对待。郭嘉迟早会离开,只不过这一切发生的时间比贾诩预想的要提前太多。贾诩如此想着,落下一滴眼泪。
自己只是郭嘉人生之中一颗再小不过的石子,后者却化作尖刀,在他的骨血之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消除的烙印。
旅馆老板娘笑着对他说今天居然是一个人来,贾诩敷衍一声,拎起钥匙上楼开门。还是那个房间,他站在门口,一时间却有些不敢进去。他看到郭嘉正站在窗户旁边喝酒,可是一眨眼的功夫,郭嘉又消失不见了。
电视机大概被报错修缮过,至少声音听起来还算清晰。贾诩烦躁地换了换台,突然很想抽烟,好奇怪,他分明没有抽烟的习惯。他抓了抓头发向阳台走去,楼下有几个喝的半醉的人在嬉笑打闹,叫骂声撒了一地。他撑着窗棂发呆,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港片里的男主操着不甚标准的普通话和同伴说笑:“其实爱一个人并不是要跟她一辈子的。我喜欢花,难道我摘下来你让我闻闻;我喜欢风,难道你让风停下来;我喜欢云,难道你就让云罩着我;我喜欢海,难道我就去跳海?”贾诩猛地回头,又垂下肩膀自嘲,原来郭嘉回应自己的话不过都是套用电影里的台词。他穿起外套,关好房间的灯,推门转身离开。
电视机还在那里亮着:“爱一个人并不是要跟她一辈子的,因为我知道,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何宝荣问:准备去哪?
黎耀辉说:慢慢走,去一个叫乌斯怀亚的地方。
何宝荣问:冷冷的,去干吗?
黎耀辉说:听说那是世界的尽头,有个灯塔,失恋的人都喜欢去,说把不开心的东西留下。
贾诩背着画板站在乌斯怀亚的大街上,心里有些发怔。明明离开了那个让自己心烦意乱的栖息地,此刻却没由来的产生一阵怀念。或许人就是这样,当拥有一件东西的时候,就以不情愿、不在意的心情对待,真正等到失去的时候,又转过头来,想要抓住曾经为自己所不齿的所有苦与乐。可是时光消融,关于这个东西一切的一切,最终都会只变成一道影子,浅浅地照在内心最深处的地方。
他独自走着,与其乐融融的人群格格不入。人潮汹涌,有人撞了他一下,短促的说了一声抱歉后,便转身钻进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海。贾诩觉得那人身上的气味很像郭嘉常喷的香水,他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个衣角。这样的小插曲每天都在上演,自己与这位冒失的先生恐怕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灯塔的地址。司机提醒他那里不能靠近,他便说那就只去往最临近的海边。贾诩点头应允,司机又说:“真是奇怪,你们中国人似乎总是喜欢去那里。”
“应是自寻烦恼的人太多了。”贾诩笑着应答。
暮色四合,灯台在橙红色的夕阳下微弱的闪着光。贾诩挽起裤角站在海边,潮汐温柔的拍过他的脚面,留下两只乳白色的贝壳。他抬头望去,天边有两颗黯淡的星已经出现,再过两个小时,月亮就要出来了。
郭嘉应当来过这里,贾诩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虽然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或许很远,但是他想,在从前的某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是很近的。
他将一捧鲜红如火的红玫瑰放在岸边,向远方深深的望了一眼,转身离开。
天边是层层叠叠的云,晚风微醺,惊起一树飞鸟。
再过两个小时,月亮就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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