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轲拎着一把暗红的鬼头刀放在手中擦拭。
其刀身宽厚,刀刃锋利,刀柄上的鬼头装饰獠牙朝天,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代表了地府的鬼卒,专门来收人性命,据说是刽子手的传家宝。因杀生过重,祭在宅子里可镇邪辟阴,阴鬼游魂都让道。
这把刀,是战场上一位战死的老兵赠与叶永轲的。
叶永轲皮带上插着把毛瑟枪,他站在队伍面前,一边擦刀一边看着稀稀拉拉的兵们把烟杆子丢到队伍前的空地上,他扭头对关勇说:“这些人,都自愿么?”
关勇踢回一支落在脚下的烟杆,回头说:“抽洋烟的大部分都臭着个脸,但也交出来了。”
“只不过嘛,于麻子的那几个狗腿子就不好办……”
叶永轲震了震亮可鉴人的刀刃,勾唇笑了:“这怕啥,他们想闹事?不如先问问我这把刀答不答应!”
关勇当初冲着叶永轲这张狂的劲儿跟着他混,现在真是无怨无悔。
有几个人气冲冲起走来,吕泰一张脸青着,上来就指着叶永轲骂:
“叶永轲,你他娘的干什么?司令不在,反了是吧?”
叶永轲推开他:“听着,今天我要是没把这一山烟杆砍了烧了,谁都别想走。”
收上来的烟杆大部分是竹木杆子,好毁;兜里有几个有钱的买了铁皮杆,也能作别用。
“你越俎代庖,扰乱军纪,是为不敬!上报给朝廷,可是要砍头的!”
吕泰这人也是好笑,还指望着一个傀儡朝廷给他撑腰呢?
“尽管去报,我现在给你加匹马上路,要不要?”
“你!”吕泰上前想动手。
关勇对吕泰几人竖起枪口,吕泰两腿愣在地上,老实下来。
天边镶着的烈阳散发出烘烘热度,令人汗流浃背。叶永轲的目光在人山人海中巡视了一圈,眉头紧皱。
民安第二支队共1500余人,由叶永轲、关勇、方青郁带领;民安第一支队本身是朝廷的旧军队,共1000余人,由莫将军等人带领,不过莫将军一年前被调任,至今没能回来,以后应该也不回来任职了。
民安第二支队是军制改革的直接成果,却与第一支队并非特别融洽。第二支队是叶永轲是他几年来的心血,怎么能让于麻子毁了?大不了造反,还能让于麻子拿捏不成?
想指挥部队,就必须学会骂人,这是前辈们教给叶永轲的道理。
“都竖起耳朵听好了!想留在部队里的,现在把私藏的洋烟交出来,我不处分你们,要是被我发现还有人偷偷吸,我他娘剁了你个狗日的!”
他握着鬼头刀的手高举在头顶,震声吼道:“想继续吸的,立刻脱下第二支队的军装滚回家种地去!这里不养没骨气的泥腿子!老子不斩你!但你他妈少在我眼前晃悠!”
队伍里一片寂静,近处的平台上插着一面红旗,风吹动旗帜的声音在现场回荡。
“有没有要走的!”关勇帮腔喊。
东北方向的列队有些骚动,叶永轲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抖着腿,慢悠悠地站出来了。他脖子又长又细,嘴巴翘着,面皱起来,在无数注目中走到叶永轲身旁,一把抓着帽子甩在地上:
“谁稀罕当兵?我今天非走不可!”
说着,手颤颤地,按在军服纽扣上,却怎么也握不准。干跪抓着两边的布料一扯——扣子蹦到了地上,滚到叶永轲脚下。
他摔了军服,趴在烟杆堆里找回自己的烟杆,又顺走几包熟膏,一瘸一拐地走远了,头也不回。
叶永轲背起手,抬脚踩住那枚躺在地上的纽扣,憋出一口气喊:“看到了吗?要走就走!还有没有!”
有了人起头,陆陆续续站出一个个瘾君子来,他们有的和刚刚那个青年一样目中无人;有的只是安静地脱下衣服,深深地朝叶永轲看了一眼,那眼神中含着亏欠与遗憾,复杂难懂。
路都是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那天,叶永轲陪着一千余人,在烈日下晒了很久。
一千五百多的第二支队锐减到九百多人,叶永轲握着刀,立在旗杆下,庄严地等待着,日头转了一个度,关勇和方青郁在等待,剩下的九百多人也在等待。
叶永轲给足了时间。
一刻钟过去,再没有主动出列的人了,叶永轲走到队伍前,再次举起手中的鬼头刀: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没走的,我叶永轲敬你们是条汉子!我们是军人,誓死守护疆土是我们的职责!西洋的洋烟磨灭不了我们的意志!”
他双手紧紧握住刀柄,狠狠砍在那堆木烟杆上,锋利的刀刃与木质长杆相接,一截截竹木烟杆瞬间被劈为两半,碎木段朝四周飞起。
叶永轲砍了几刀,扔下鬼头刀,拧开一罐汽油往上烟杆山上倒,浓烈刺鼻的汽油味儿散在空中,带到每个角落。
关勇上前放火,火苗遇上烟杆,立刻窜了两米高,汹汹烈火燃起,火舌舔舐天上的烈阳,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太阳烧得旺,还是眼前的火堆烧得旺。
“我相信留下来的各位,都是有勇有谋、意志坚定的战士!西洋人企图用洋烟来摧毁我们的军队,于司令与西洋人狼狈为奸,引敌入阵,居心不良,用心险恶,今日不反,何日反?”
叶永轲突地拔出被他擦得锃亮的毛瑟枪,啪嗒一声响,一道火光从枪口射向天空,如同一声响亮的虎啸狼嚎,撕破了现场的宁静,荡气回肠!
部队里忽然响起一阵阵呼号喝彩,雷鸣般的掌声如潮水般卷席了现场,久久不歇。
“叶永轲!你真要反!”吕泰咬牙切齿,不可置信。
“不想死就别挡道。”叶永轲从地下拾起他的鬼头刀,横着拍了拍吕泰的肩膀,吕泰以为叶永轲要斩他,吓得脖子直缩。
叶永轲却抽刀离去,他回头给了关勇和方青郁一个眼神,那俩立刻会意,着手安排各种事宜。
……
叶永轲实在抽不开身,陀螺似的转到后半夜,才摸上家里的门把。
他沉默地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