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肃杀的萧风将枝桠上最后一点绿意抹去,四下皆是残池枯荷、峭冰断水的败景,彻底没了可供赏玩的劲儿。
书阁内早就铺了地龙烧了银炭,窗户被糊得细密齐整,仍那风吹得如何刁钻也透不进来,暖和舒畅如春日般。
陈淮舟坐在里间的小榻上,握着本游记走马观花似地读着。顾朝则半俯趴在案牍上,手上虽拿着笔,眼睛却不知何时早已闭上,睡得香甜。
自那次胡闹过后,两人皆默契地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平日里相处依旧以师生相称,甚至更加客气疏远了一些。
陈淮舟自幼读圣贤书,品行端方,从未有过失态失格之举。待顾朝终于肯松口罢手后,他草草清理完自己身上的脏污,穿了衣服红着脸便往外跑去,后面活像有鬼在追。
途中偶遇顾夫人,她站在亭台上亲昵地叫住陈淮舟,要留他一同用膳赏灯。陈淮舟见着顾府的人便心慌羞赧,生怕被人听见了顾朝房里的动静,此刻又见着顾朝的娘亲,更无地自容了。
他结结巴巴地摆手许久,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倒把顾夫人逗笑了,她没再强留,叫人送了两纸包芙蓉糕给他。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喂父亲用药后他才拥被睡下,却是翻来覆去的难眠。
漆黑中仿佛有一双大手在肌肤上游离,忽远忽近,总能引起他一阵头皮发麻的战栗。
那双含情欲语的眼像有万顷波涛,要将他溺死在其中……
陈淮舟猛地咬住下唇,勒令自己清醒过来。
不过是替顾小公子疏解病中苦闷,权当逗他乐赔罪了,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有。
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顾公子,可背完了?”
约莫过去一个时辰,陈淮舟隔着垂帘,看不清那边顾朝的情形。
今个这么听话,安安静静地学了这么久?
他站起身来,揉了揉略有些酸胀的后腰,踱步而出。
顾朝埋头睡在书堆之中,发髻散乱,呼吸悠长,像陷入了美梦之中。
不知昨晚又干什么去了,困成这样。陈淮舟叹了口气,无奈地去柜橱里抱出张小毯替他披在肩上,扭头时无意间看见了手边放着好几张花笺纸。
他随手拿了一张,默默念着上面的内容。
蒹葭柳花,相思红豆,洋洋洒洒的竟全写的是顾朝的一腔思慕之情。平心而论,顾朝的字比起从前的确有了极大的进步,再加上他显然万分用心的誊写,此笺算得上情深意切、赏心悦目了。
他又扫过落在首页的名字,林婉舒,那位十二岁作璇玑诗的才女。
陈淮舟抿唇笑了笑,顾朝原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有心上人也不奇怪。只不过他向来喜武厌文,未曾想喜欢上的姑娘倒是个文静有才情的,这下顾朝也作起了他口中“酸溜溜”的情诗了。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习武之人的警觉性不低,因此陈淮舟在顾朝身边没站多久他便醒了。顾朝一睁开眼瞧见的便是陈淮舟的笑容,浅浅的噙在唇畔,颊边还有个小小的涡,很是可爱。
顾朝看得愣神片刻,随即他注意到陈淮舟手里拿着的笺纸。
一股血液嗡嗡地冲上头来,他愤然夺回那张轻飘飘的纸,同时下手颇重地推了陈淮舟一下。
顾朝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心意被偷窥嘲笑的愤怒上,胸膛不断起伏,他怒目朝陈淮舟呵道:“你做什么,谁允许你看了?”
陈淮舟猛地跌坐在地,腰臀间传来一片钝密后痛,他忍不住轻轻嘶了声。
“我并非有意,只是想看看你的国策读得如何了。”
说罢,陈淮舟借力站起来,脚步还有些踉跄。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他又不是那些白须老古板,难道还会指责顾朝不成?
顾朝如炸了毛的狮子般反应激烈,倒让陈淮舟无措起来。他头一回直面不加掩饰完全暴露本性的顾朝,难以避免地被吓到了,惊惶着咬住唇。
是自己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