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深知,若不曾期待,也就不会失望。明明神交已久,却一朝遭受重创,飞蓬的痛苦可想而知。
可他又想起飞蓬适才所言,与原本发生此事时的不同。
何为容器?你是怎么理解的,才这般绝望?竟远比我想的程度更深,只是当时骄傲不肯认输,才没有叫我重楼,才不肯暴露曾有过好感。
他伸手抚上飞蓬的眉心,唇畔有着苦笑,眼底写满了疼痛。
我是不安好心,想用自己将你变得不会疼,能受得住我万一彻底失去理智后的征伐索取。
但你想的是什么?居然自己吓唬自己,吓到产生求饶的恐惧?
“飞蓬…”重楼低语着,越是回忆昔时,心口越绞,血眸越深。
这种痛感很陌生,也很麻木。
仿佛飞蓬求自己杀了他的话,每个字都化成一把刀,深深捅进了魔心。
瞬间鲜血淋漓。
“咳。”重楼控制不住地心脉骤紧,眼前一黑,血涌上喉口,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这是第一次,体内魔力运转逆行,非有外敌,而出于自己过于激荡的情绪。
重楼却顾不得什么,他的心已然大乱了。
‘世事无常,当真滑稽!’,飞蓬这句话半点没错,重楼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
他逼得飞蓬惊惧求死,又何配言爱?!
可即使如此了,将飞蓬揽在怀里的重楼也不敢情绪失控。他既怕力道掌握不好,把飞蓬弄疼,又怕留了痕迹,被飞蓬发现。
“呼…呼…”重楼只能原地不动,努力舒缓自己紊乱的喘息、缭乱的视线。
直到面前天旋地转的视野恢复正常,他才勉力站直身体,还牢牢护住怀中的飞蓬,没让人有半点碰壁。
但既然不发烧了,就得好好休息,天亮还要杀出不周山。
“你放松点。”重楼掌心温热,隔衣轻抚飞蓬绷紧的后背,却极小声。
直到飞蓬睡得越发安生,他方松了口气,忽然轻笑了起来:“飞蓬,遇上你,大概就是我的因果报应吧。”
自己向来自恃实力,不信因果,也不信报应。直到第一次遇到合心意的对手,品貌皆上佳,本可以好好结交、温馨相处,却亲手毁去希望。
重楼固然不后悔,只因若无此事,便无结缘。但直面飞蓬受的伤与难以磨灭的恐惧,他做不到不恨自己。
可是,飞蓬决定放下,是他的气度。我再以补偿为名纠缠,便太无耻。
“保重。”重楼垂下眸,并未仗着飞蓬毫无记忆、仍在沉睡就占便宜。
他温柔地为飞蓬打理好衣衫,再放回昨日刚入洞的模样。只稍作改动,伪装成飞蓬毒发煎熬挣扎,自己取药服下自救。
重楼心想,我守到你大功即将告成,若被发现破绽,我就去鬼界等你回来,为此番插手你凝炼灵魄道歉。
你若依旧不肯杀我,那便如你所愿,此生此世,一别两宽,永不相见。哪怕现在这般自毁希望的痛苦,因无法忘却而时常发作,也绝不毁约。
似乎是听见了重楼真挚诚恳的心声,熬胜了妖毒的飞蓬睡得越发沉稳。明明折腾一整夜,他身上衣衫凌乱褶皱,也眉眼舒展松缓,呼吸渐平。
“魔尊。”结界外传来沉闷的声响,是衔烛之龙。
重楼凝眉望去,那条龙化为人形,站在洞口招了招手。
他迟疑一瞬,才拿起披在飞蓬身上保暖的披风,冒着风雪出了结界。
“何事?”重楼有些不耐。
衔烛之龙耸了耸肩:“冰火齐发的妖毒很少,我刚才去查了一下。”
“然后呢?”重楼追问道。
衔烛之龙表情微妙:“妖毒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飞蓬。他身上佩戴一味药,会造成混毒,毒不仅让他自己难熬,还会捕捉不属于他的灵力。”
“……”重楼无语凝噎。
衔烛之龙看得清晰,也放下了心:“没露馅就好,我走了。”
他说完就溜走,徒留重楼万般庆幸,没在山洞内用自己的力量。
这么一来,重楼倒也不敢再回洞穴内了。
飞蓬清晨醒来时,洞外阴云依然,暴雨狂风却是停了。
源自灵魂深处的记忆重新沉底,他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是依稀觉得,昨晚有人不厌其烦地照料自己一夜,既体贴又耐心,声音很小很温柔。
可飞蓬看了看毫无异样的周围,又取出那味药闻了闻,竟是一无所获。
“错觉吗?”飞蓬沉思,他的体质,确实好到一个晚上能煎熬到好,而姿势地点也和昨天昏倒时差不多,连衣服都皱巴巴的明显穿了一夜。
飞蓬看了看自然熄灭的篝火,原本湿透的外衣凌乱堆叠着,已经干了,确实像是自己神志不清时烤火所脱。
连药瓶都随意摆放着,似是自己挣扎间自己取药服下的。
“我更相信自己的直觉。”飞蓬忽然笑了一声,哪怕此地空无一人:“谢谢你。”
他半戏谑半认真地说道:“你是田螺姑娘,还是田螺小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