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雪花纷纷扬扬而下,落到周围恶心酸臭的垃圾山,远方的灯火微弱,几乎湮灭于那如羽的洁白中。
黑色的夜幕和垃圾堆所在的贫民窟的接合没有界限,罪恶压抑的黑暗与荡涤人心般的落白完美融为一体,既如中世纪的戏剧般荒诞,又偏偏有几分相宜得彰的味道。
本该寂静无声的世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婴儿啼哭,撕裂了这副黑白画。
晏清河撑着黑色的伞看向垃圾山里不起眼的黑色包裹。里面是降生不久的小生命,被贪欲迷眼的女人狠心扔到这里。而女人体弱女儿鸠占鹊巢,舒舒服服地在保温室里翻了个身。
单凭一层棉布是保护不了脆弱的婴儿被严冬侵害的,女婴不知哭了多久,嘹亮的声调不复之前嘹亮。但她依然不肯放弃来之不易的新生。
只可惜这附近没有人,有人经过也不会听到,雪落的声音足以消去一切。
晏清河想到自己的出生。那也是一个大雪天,他被重伤将死的男人放在孤儿院门口,不过裹了厚实保暖的绒毛。被哭声吸引来的孤儿院院长推开大门,沉沉叹息一声认命地抱起婴儿。
救吗?救了这个女婴的话,世界线会产生多大的变动?天道会允许这个不安分的因素存在,甚至有可能插入未来的剧情吗?
晏清河去过不少低级世界和高级世界,有些世界会产生一定的灵智,也就是出现天道意志。
低级世界里,天道意志趋向于电脑程序,只会盯着不同于流程的错误。
有些世界的天道意志可存在缺陷,会导致命运剧情线不够完美,又偏偏要求唯一的结局是happyending,就有了两位或多位主角为渣贱和火葬场浪子回头的基调。
部分世界自身发展不完善,由此萌生的天道意志会严格要求剧情主线的完成度,同时十分仇恨世界线被破坏。天道意志会在不稳定的因素影响世界气运之前,就用尽一切手段抹去它们——调控名为“意外”实为“必然”的程序板块,让剧情的发展回到正轨,完成蓄积气运的终极任务。
晏清河从未与天道意志有过交流,天道意志也从未针对过晏清河。因为晏清河不属于世界的所有物,天道意志没有权限针对他。
这个世界很明显是发展不完全的低级世界,不然无法解释没权没势、只有小学文凭的女主亲生母亲如何进入私立医院生下女主,并在布满监控的地方、在多名保镖和医生护士眼皮底下偷换两个女婴。
也无法解释身着单衣的女主母亲如何不畏严寒地在几个小时内横穿郊区,到达另一座城市的贫民窟扔下真千金,并再花几个小时徒步回去,用比太阳还温暖的笑容感化富豪夫人,成为的富豪的保姆,且之后没有任何发烧感冒流涕的症状。
晏清河不想理会女婴的哭声。这个世界已经产生天道意志,他能拯救一时并不能拯救一世。
假如天道意志不满女婴活着执意要杀她,未来没有自己的保驾护航,她一定会死于各种意外。而且他不愿意未来的一段时间自己被栓在女婴身上。
晏清河举着伞想要离开,听力极佳的他已经听不见女孩的哭声。那个弱小的生命即将被这片雪夺去生命。
雪是世间纯白的罪恶。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诉说着。
那个女孩喜欢花,喜欢鸟,喜欢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唯独痛恨雪。因为雪,她先失去了父母,后来失去她的丈夫。
晏清河蓦地回想起不久前,他在海棠花树下送走最后的她时,她提出她的请愿。
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对他说那些话的人。在她之前也有很多的她和他都对晏清河表达了类似的愿望和请求。
希望他接受他人的陪伴,希望他接受他人的心意。希望他不会孤独,希望他得到幸福……
都是他们真诚的想法。
晏清河抬起手用掌心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雪花瞬时化为一片冰凉。他自问自己道:“你想要改变吗?”
无人说话,无人可听。唯天地悠悠,余风和雪。
晏清河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冰冷的神情有一瞬间变化,露出底下的一丝自嘲道:“既然已起一时的恻隐之心,就不要欲盖弥彰地找更多理由。”
晏清河收了伞,回身翻出黑色包裹,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似是知道获救了,女婴抽动着鼻睁着雾蒙的眸子看向抱着他的人。
晏清河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种奇异的伤感渗入他的七窍五脏。
他曾遇见不少人,相识相伴度过很长的岁月,绝大部分人都认为与他相遇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极少有人会后悔遇见他,或者认为遇见他是一种幸运。
比他们拥有与自己更亲密关系的女孩,会认为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晏清河掀开布察看女婴的身体状况。她身上的黄疸还未消褪,青紫已经几乎布满肌肤,口唇黏膜乌紫,呼吸微弱,心脉无力,这无一不预示着女婴即将迈入死亡阶段。即便立马送往医院,未来的她也会落下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