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后,句牧只知道父母不多久便将那房子租出去做商铺仓库,近些年又租给物流做驿站。至于遗嘱则三不知,哪怕真的有凭证,考虑到奶奶曾经阿兹海默的病情,也只会让遗嘱纠纷更复杂。
句小秋始终认为,八百个心眼子的涂愿对拆房子的事不可能无动于衷,毕竟连大哥未婚妻以前那么娴雅的人都打着算盘掺和进来了。可是,哪知道人还真就无动于衷了。没动静一周后,她终于忍不住直接联系了涂愿,以为句牧没能将前因后果讲清楚。然而涂愿言简意赅,说句牧不想多生事端,他的事他做主。
放下电话后许久,涂愿才反应过来那头的句小秋情绪有点委屈,他的怠慢态度使其好心变得状似自作多情。想了想,涂愿给句牧发去消息,让他说点贴心的话安慰妹妹。之后等涂愿从集训教室出来再次查看手机时,发现句牧嚎天喊地的:谁来安慰我啊?!附上一连痛哭流涕表情包。
原来,句牧跟句小秋说开话之后,因心里感怀,想整理奶奶遗留物件。他这个人,三岁时的小玩具都会留下来藏狗窝里。他们房间衣柜专门辟出一格,涂愿定制了收纳箱给他装那些东西,亲眼见到些奇奇怪怪的收藏:比如别针,句牧说那是他给她别过袖子的;比如蛋糕托纸,句牧说那是他喂他吃过的。
这回令句牧撒泼打滚的因由是那本弄虚作假的结婚证,假证上的假照片不见影了。本以为脱落到箱子里哪儿,结果死活却翻不着。这本假证多少也算意义重大,直叫句牧委屈得能少吃一碗饭,最后还是涂愿答应他暑假一起去拍张真的红底照才哄好。
句牧以为自己不小心弄丢东西,而涂愿却想得更深些。他转头就给杨可烨去了个电话,询问过年那天郭子棠走后具体情况。句牧没有锁房间门的习惯,而郭子棠短暂醒酒后,在杨可烨他们回家前就已离开,家中也并无异样。毕竟算熟人,谁都没想到他有可能无礼到擅进房间、擅动东西。从曾经朴素打工、少言深柜,到去MUSE挥金如土,行事无边界,郭子棠越来越离谱了。
涂愿把这事压心底,暂无功夫处理。如果在句牧跟涂愿的微信里搜“刷题”这个词,大概会得到雪花般多的结果:在刷题,在刷题,在刷题……多到让人以为涂愿装了自动智能回复。
句牧习惯了。
下半年ACM亚洲区域赛开始,作为强校的Q大出了四支队伍跑比赛,基本都是老带新的模式。涂愿队伍中的三人属他经验最浅,但在第一站Z市理工大,他就出了个风头。
即便涂愿重申多次,围观乌泱泱一大群人做题实在对外人而言没什么意思,但哪拦得住句牧为迎接他做足了准备,连托人进观众席撑场子都安排好了。这场合,五个体育生成排钻进看台确实颇为打眼,以致于靠近场边的队伍忍不住抽空扭头打量。他们一起坐下,肉盾般压弯了蓝色长条塑料椅,然后还按句牧嘱咐,从口袋里掏出细细的荧光棒,甩亮……稍显尴尬。所幸没什么观众,只有几名教练诧异回头观望。
句牧是用“有妹子”骗兄弟来的,现在他们的笑容已全然飘散,靠义气撑着才没暴打句牧。场下桌子拼桌子,选手挺多,但找个妹子如同大海捞针。
几人刚进来,涂愿便注意到了,不动声色地继续调电脑,等着瞧句牧什么时候能从差不多模样的脑瓜顶中找到自己。待他们下一秒甩出荧光棒,涂愿还是抑不住抿嘴笑出来,令一旁的学长觉得莫名,但细瞄涂愿的同时他陡然忆起见他的初印象——还以为今年的“女队”质量非同凡响。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落座后他早感到志愿者妹子们来往他们这头略显频繁了些,原因恐怕很简单。
“今天呢,不说拿什么牌,咱们绝对别打铁。”
本来是不想给涂愿太大压力,但谁知涂愿笃定地吐出两个字:“拿金。”
另外个学长都懵了半秒,两人嘀咕笑说:“真不信他是第一次。”
要说句牧的到来对涂愿有什么影响,那便是如此,叫他期许与兴奋空前高涨。他记得句牧曾说,站在起跑线上听到空中预备作响时,生理就会不可控地肾上腺素飙升。很显然,小狗就是涂愿的那声“预备”。
比赛怎么开始的,句牧都似状况外,只听到不远处正做直播的讲解员突然说什么队拿下了第一血,紧接着又讲什么队A掉了哪道题,什么队罚时多少。这大概是句牧勉强最能听懂的前十分钟,等到讲解员拿到了题册,所说内容句牧就开始半句话都无法理解了。他们五人忍不住同个探脖子的姿势费解地盯着讲解员,仿佛想从人家嘴型中搞明白是不是中文。之后对视了两眼,几人开始数场内气球。做对题会奖气球,这倒够简明。
半个多小时后,句牧身侧响起一排轻鼾。翻个白眼,句牧夺过他们的荧光棒,继续高兴地远眺涂愿侧颜,并在所有他可能不经意瞥过来的瞬间,摇臂鼓舞,逐渐连带着边上的教练们也有些激动。
离比赛结束还剩一小时,进行封榜。场内气氛陡然焦灼升级,连睡觉的几个大块头都似有感觉而迷糊醒来,打哈欠问句牧什么发展了。
“好像就是……大家彼此不清楚排名了。”
“疯球了,你真看到现在啊?”
句牧想说你们明白个啥,涂愿那么好看,戴眼镜摘眼镜都好看,坐姿站姿都好看。睡什么睡?
“啧,你们懂不懂啊,那种有脑子的美。”
其实几人到现在都没搞清楚那位大名鼎鼎的涂愿具体坐哪,哪怕句牧开场前给他们指了半天。
这是变数最大的一小时,再加上前面的体力脑力消耗,大多人很难全然集中注意力了。这显然属于长跑最后的冲刺,在涂愿好几次望到句牧时,他便冒出这个念头,而长跑挺讲究分配策略的。最后十分钟,他们队刚卡完一道区间动态规划,这是第三次提交,希望A掉。也就是这时,队长发现涂愿手头竟还自己压了一道前面计划放弃的题,他用暴力对拍跑了数据,却故意搁着没交。队长就不问他什么时候写的了,只问他有没有把握。涂愿称有。
他们队于是连交两题,过了!气球送来时格外打眼,引得周边桌或频繁骂叹卧槽,或只好绝望地继续强行开题。
句牧自然没看清那头发生什么,但听见讲解的人兴奋说:“哪怕就剩这么点时间了,显然也没有尘埃落定,有队伍在这当口玩压力测试呢吧……来自Q大的这支……”
十分钟转瞬即过,比赛结束,开始滚榜。电子屏无比热闹,观众席他们五人齐齐站起,总算发现足够热血的环节了。队伍排名升降就在一瞬间,眼花缭乱,惊心动魄。句牧高举相机,紧张拍摄。涂愿他们队名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Q大——清一色菜狗”。
清一色菜狗靠排名18拿了金牌。当播报到他们队伍时,屏幕展现出了涂愿他们的赛前合影。句牧忙拍拍左右,立即带头高声欢呼,几人粗犷声音肺活量十足地从大厅最后方传到最前方颁奖台。鲜少脸红的涂愿登上台时,耳朵都被震得轻微发热。
这不过是第一场正式赛,很轻,也正是第一场正式赛,很重。涂愿站台上领奖,透过嘈杂的人群跟雀跃的句牧视线交汇。这瞬间,好似在无数个一千五的跑道上小狗向他跑来的同时,他也果断向小狗奔赴相迎。
“呜啊……呜,小愿终于又……又拿奖牌了。”
听到低沉呜咽,句牧的朋友们才突然发现他竟边鼓巴掌边抹眼泪,于是个个诧异,不明所以地笑着拍肩安慰。
“你们不懂,他……”句牧揩着鼻涕抽搭,“他超棒、超棒的啊!哼呜……”
超棒的涂愿领完奖便先挨批评去了。团队比赛,平日大家按题型分工深耕,赛时负责给思路的与上机的还需配合密切。涂愿这样太自作主张,无疑不恰当,下来就被带队教练批评了,但看在涂愿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没过度追究。
终于得空与句牧单独相处后,归家心切都不足以形容涂愿的心情。杨可烨说给他做了一桌大餐,还说六月非早早地就拽人下楼道来等。夏日本就高温,望穿秋水的六月汗湿了肉垫,好不易见到涂愿身影,横冲直撞奔来,跑得四腿直打滑。句牧当然狠狠嘲笑了它,才不许它舔涂愿一脸口水。
这顿晚餐吃得如同合家欢,那种美满的欢喜久久萦绕至入夜。句牧洗澡出来,见涂愿趴地板睡垫上吹空调,似乎已经打瞌睡了。
句牧从背后抱住他,将他卷起来的背心睡衣整理了下,盖好肚皮。环在涂愿腰间的手臂又抚了抚,嘴巴贴他耳朵上低低问:“累啦?”
涂愿慵懒地唔哝一声,扭过头,句牧会意地贴上去亲亲他嘴。
“不然给你按一下?”句牧撩着他的额发,“嗯……来试试我的选修课实操,康复保健按摩。”
他煞有介事的发言惹涂愿一笑,将信将疑地哼道:“真的假的……”
句牧自信满满,已经跳起来说去拿精油。他关了空调,用浴巾垫涂愿身下,跟着给涂愿展示介绍精油,一副五星级的服务态度。
“……采摘于阿尔……阿巴……嗯鸡鸭利亚海拔两千米以上的北非雪松,陈年树皮,每一滴都精心蒸馏。”
涂愿斜眯眼一瞅,那还是他之前在民宿拿DIY蜡烛时,顺手凑单买的一瓶雪松精油。
“哦这么高级啊,那今天按摩很贵咯?”
“看在新客的份上呢,只收您520,怎么样?”
涂愿闷闷笑着说好呀,便趴着举高双臂摊开,让句牧给他将背心脱了去。热天里涂愿穿裹胸时包得极为紧,乳房下缘一圈都留红印了,到现在也没消退。句牧不禁俯下头,温软地亲几口他背上痕迹,然后慢慢倒出精油,在他背上推开。真别说,句牧手掌宽大、蕴劲,力道推得也确实有模有样,揉得涂愿舒坦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