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回去吧,这路老夫还认得。”
夜色已深,诸位朝中重臣,终于结束了漫长而重大的议事,陆续走出了勤政殿。
郭相挥退了送别的内侍,在李紫垣的陪同下,慢慢朝着宫门走去。
二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前方大步离去的两个身影。
两个不带一丝暮气,满是昂扬奋发的身影。
白圭和齐政。
按理说,以白圭在陛下不被看好之时便率先投入潜邸,又久负盛名,如今更是顺利入了政事堂,会是他们关中派在朝堂维持和扩张势力最大的对手。
但是,二人的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更多放在了他身旁的齐政身上。
他们都有种预感,以眼前之人的年龄、手段、能力,以及人脉关系,统治大梁朝堂数十年,并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
“短短不到两年时间.”
李紫垣轻声开口,带着几分由衷的感慨。
如今的齐政,上有陛下信任,军方有凌岳以及凌岳身后的定国公、安国公势力,文坛有孟夫子,朝堂能继承老太师的衣钵,再加上自己那些实打实的功劳,要什么有什么,地位简直是稳如泰山,谁能想到,就在不到两年前,他还是苏州城中一户商贾的书童。
不是没有人想过攻击齐政的出身,但陆十安已经在苏州用重造的黄册帮齐政填补上了身份的最后一丝漏洞。
人家是堂堂正正的镇海卫军户之家,父母亲族都是为国牺牲于倭寇刀下,若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倒也罢了,以齐政如今的身份,谁敢在这个事情上挑齐政的理,那很可能迎来的不是齐政的身败名裂,而是提枪上门的小公爷。
郭相缓缓道:“他的年纪终究太轻,你还有十多年的时间,不要把他当对手。”
说完,他在心头有些无奈地默默补了一句:不是他不够格,而是你不够格。
李紫垣缓缓点头,想想也是,不出意外,甚至只要说齐政跟陛下的关系不崩,齐政未来肯定是要上位政事堂首相,成为一人之下的。
但在这之前,他肯定需要慢慢历练,熟悉帝国官场的各种规矩和情况,而后差不多才会进政事堂,进而执掌政事堂首相的权柄。
这个过程,少则五六年,多则十几年。
自己确实没必要将其视作眼下的敌人,走一步看一步吧,十年之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定住心神,他一路陪着恩师,回到了郭府。
李紫垣这位执掌整个大梁五品以下官员任免的吏部天官,亲自从府上下人的手中接过洗脚盆,蹲在地上,帮着郭相褪去鞋袜,亲手帮忙洗着脚。
郭相也没有什么异样,坐在椅子上,平静地享受着对方的服侍,显然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恩师,学生有个疑问。”
“嗯。”
“为何陛下之前遇着那些大事,都是直接扔到朝堂上说,如今却恢复以往旧例,先小范围议事再推动呢?”
郭相缓缓道:“你觉得呢?”
李紫垣想了想,“不会是因为齐侯吧?”
郭相轻轻摇头,“你啊,满心都是齐政,这可不行,你的目标应该是政事堂最后那一席,然后争取在白圭之前,先当上政事堂首相。”
李紫垣轻叹道:“齐侯将这份开海的功劳送到白圭手上,而学生入政事堂的时间本来就比白圭晚了,未来在首相之争上,恐怕比不过他了。”
郭相瞪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话,朝廷终究是人组成的,你身为吏部天官,本身就有绝对的优势,只要利用得当,何曾惧了他白圭?当初江南党怎么如日中天的,你难道忘了不成?”
“更何况,本相还在位置上支持你,若是连争的心都没了,还不如早些致仕回乡。”
李紫垣本身要的就是郭相明确的支持,得逞之后,连忙道:“恩师教训得是,学生定当振作精神,接续关中大旗。”
郭相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对李紫垣的心思同样也清楚,但是如今的开海对各方都有利,他也不会从中阻挠,只能从别的地方鼓励李紫垣了。
他惬意地微闭着眼,将话题扯了回来,“至于说陛下如今这番做派,其实也简单。”
“先前陛下之所以要将那些事情都放到朝堂上来说,是因为他的位置不稳,威望不高,所以要倚仗朝堂大势,用堂皇正道来逼迫某些人就范。”
“但随着陛下越来越得心应手,你没看见,老太师和大宗正这些人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过了吗?不用他们继续压阵了。”
“至于说如今,先擒越王,再败北渊,这才几个月,就做到了先帝多少年做不到的事情,陛下这位置是稳得不能再稳了,自然就不需要那样做,可以怎么省事怎么来了。”
“同时,这样反而能够尽可能地掌控朝廷,毕竟什么都放到大朝会上去讨论,说不定哪次就玩崩了呢!”
他叹了口气,“这样也好,如此我们心头也更有数了。”
李紫垣一脸恍然,点头表示受教了,拿着棉布为恩师擦干了脚,又穿上了干净的鞋袜。
郭相缓缓起身,和李紫垣一起来到一旁的书桌上坐下,“咱们俩要合计一下,若是按照户部的章程,关中的利益该怎么分了。”
而另一边,齐政和白圭在走出宫门之后,白圭便邀请齐政一起上了他的马车。
马车中,白圭十分认真地对坐在他对面的齐政开口道:“齐侯,今日,多谢了。”
他说的,是齐政让功的举动。
他没在朝堂点破,是因为那样既辜负了齐政的好意,同时又会显得国家大事如儿戏。
但此刻的谢意,却也是必须要当面表达清楚的。
齐政笑着摆了摆手,“这都不重要,但户部接下来的事情,才是真正的硬仗,白相要做好准备。”
白圭也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道:“此事我会亲自来盯着,你还有什么别的建议吗?”
齐政道:“要说的话,还真有一个,下官建议,这第一任海贸总管衙门的总管,由江南总督兼任,在下一任再分离。”
白圭微微皱眉,却并未直接追问,想了想道:“你是担心因为要协调诸多情况,身兼多职更方便?”
齐政并未向白圭言说实情,点了点头,“算是有这方面的考虑吧,现在刚开海,如果新上任的江南总督,和海贸总管,各自为政,这个试点恐怕会夭折。”
白圭略作沉吟,重重点头,“好!明日朝会,我会提议。”
齐政拱了拱手,“多谢白相,如此,下官就能放心了。”
白圭也笑着道:“我猜,你下一步,将会把矛头指向北渊了吧?”
齐政笑了笑,“先去见见那位北渊二皇子殿下再说吧。”
将白圭送回白府,齐政婉拒了白圭秉烛夜谈的客套,告辞离开。
但他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来到了临江楼。
因为没有宵禁,临江楼中,正值热闹的尾巴。
再过一会儿,满足了保暖的人们,就将思起一些原始的欲望,去往青楼,用下半场,满足下半身。
提前得到了通知的小泥鳅,等在门外,悄悄迎到了齐政的马车前,将齐政和田七几人,从专用的通道,引进了楼中专用的雅间。
“小人拜见公子!”
当齐政进入房间,两声恭敬且带着几分激动的问候登时响起,如同迎接的锣鼓。
齐政笑看着面前的汪直和宋徽,伸手将他们扶起,“你们两人,如今都是有大功于朝廷的,更算是天子门生,可万不能再如此自称了。”
汪直和宋徽登时会意,却也依旧恭敬地邀请请齐政入坐。
齐政落座便看着汪直笑道:“还习惯吗?”
汪直连连点头,“天子脚下,天下繁华所聚,满目新奇,乐不思蜀了。”
齐政哈哈一笑,指着他对宋徽道:“你看吧,我就说读春秋有用吧,都能拽文了。”
宋徽哈哈大笑,而这位在海上纵横霸气的海龙王一时间,竟羞得耳根子都红了。
笑闹几句之后,齐政问道:“见过陛下了?”
汪直点头,“回京之后,就和宋徽一起,进宫面圣了。”
齐政嗯了一声,“怎么样?封赏什么的都定下了没?”